1930年3月1日,基辅,第十二机械厂。
清晨,工厂的汽笛声一如既往地响彻城市的东部街区。窗外还有些薄霜,但保尔早已穿上工作服,站在第二车间的大门口。他望着对面的联合厂主车间,那是一片高大的灰色厂房,里面堆满了等待拆解和更换的旧机器。
今天是三月一日,距离第一季度结束不到一个月。联合厂的机械更新,是保尔亲自定下的计划中的核心目标。他不想再等。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道技术任务,也是一道政治任务。如果第一季度目标能够高质量完成,不只是对他个人、对第十二机械厂有意义,对整个基辅工业区都是一种表率。而这正是他身为共产党员,身为一线指挥者应尽的职责。
阿尔焦姆很快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戴着帽子,表情冷峻。两人站在厂门前对视一眼,不需要多说什么。
“先从一号装配台拆起。”保尔开口。
“我已经让人把图纸和更换清单准备好了,待会我就带人过来。”阿尔焦姆点头,“你先带人把现场清空。”
“好。”保尔立刻转身往厂房走。
联合厂,清晨七点三十五分。
保尔一走进主车间,瓦西里·安东诺夫和谢尔盖·彼得诺夫已经等在那里,两人正在往一边搬运一排沉重的旧式链条传送器。钢板咯吱作响,链条拖过地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安东诺夫,彼得诺夫,今天把你们叫来干这活,是信得过你们。”保尔脱下外套,撸起袖子,“我们得在一周内把一号装配线全部换掉,能不能做到?”
谢尔盖吐了口气:“只要你敢带头干,我们就敢拼命干。”
瓦西里咧嘴一笑:“先干一个早上再说,保尔,你可得跟上我们。”
保尔也笑了,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不说废话,开始吧。”
三人立刻投入工作,先拆除旧的金属板护罩,再逐一拆解零件。保尔身手麻利,经验丰富,很多螺栓在别人手中要耗费几分钟,他几下就能卸下。谢尔盖有力气,专门负责搬运沉重的部件,瓦西里则操作电动吊车,把拆下来的主轴稳稳吊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整一个上午,他们几乎没有休息。车间里不断有其他工人加入进来,看着保尔亲自干活,大家的热情被点燃。
中午十二点,几个人坐在简单的长桌旁,手里拿着大列巴和咸黄瓜,有人把汤罐倒进搪瓷碗里,热气腾腾。
谢尔盖咬着面包说:“保尔,你说,这些机器一更新完,咱们的产量能涨多少?”
保尔喝了口汤:“至少涨20%。如果调校得好,能冲30%。”
“那可是个大事。”瓦西里咧嘴一笑,“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我今天干的是这个,估计晚上多给我盛一勺炖菜。”
“别太乐观。”保尔放下碗,“接下来是关键——新机安装、调试,时间短,任务重,出点差错就全得重来。”
“你啊。”谢尔盖叹气,“总是比我们多想一步。”
保尔没有回话。他知道,他必须多想一步。多想一步,才能不犯错;不犯错,才能保证整个团队不出事。五年计划不等人,也容不得失败。
下午两点,阿尔焦姆带来了几名工程师,开始进行第二阶段的安装准备工作。他们带来了一批刚从哈尔科夫运来的新式装配臂和液压升降平台。
“这些设备是最新款,操作界面不一样,你得先熟一下。”阿尔焦姆对保尔说。
保尔点头:“我来试试。”
他戴上手套,打开操作台,一行行苏联技术说明文出现在面板上。他一边查看图纸,一边按下按钮,一台液压臂缓缓升起,动作流畅而稳定。
“不错。”保尔说,“叫瓦西里他们过来,我来教。”
下午三点,保尔开始给瓦西里和谢尔盖演示新设备的使用方式。他不急不躁,从按钮的含义,到各个关节的联动,一步步讲解。一旁的工程师也加入讲解,对着图纸补充细节。
到了晚上六点,第一台装配臂已经完全安置妥当。联合厂的一角,已焕然一新。
阿尔焦姆站在高台上,望着车间一片繁忙的景象,默默点头:“走得对。我们先干联合厂,是对的。”
保尔擦了把汗,望着远处仍旧发着光的工位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一季度还有四周,但他们已经抓住了突破口。
深夜十点保尔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记录着当天的工程进度。他翻开笔记本,写道:
“1930年3月1日,联合厂更新正式展开。
一号装配线旧设备拆除完成,新设备安装完毕,调试初步通过。
工人积极,氛围良好,精神尚可。阿尔焦姆同志配合有力,进度基本按计划推进。
明日目标:完成第二装配线拆解,启动自动焊接平台调试。”
写到这里,保尔停下笔,轻轻合上本子。他望向窗外的工厂,那片沉睡中的钢铁世界,依旧散发着隐隐的光。
春天快到了,而新的苏维埃工业时代,也在悄然酝酿。
1930年3月2日,基辅,第十二机械厂联合厂。
天还未完全亮透,厂区东侧已传来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第二天的工作开始了。
谢尔盖·彼得诺夫戴着厚手套,推着一辆载满零件的小车走进厂房,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瓦西里·安东诺夫说:“咱们得抓紧了,昨天那一号线才刚装完,今天就得动二号。”
瓦西里把帽子往下一压,嗓音低沉却有劲:“保尔可是说了,第一季度必须把这场仗打完,掉链子可不是我们该做的事。”
他们刚说完,保尔已经出现在两人身后。他没穿厚重的大衣,只穿着工装制服,脸上带着一丝清晨的寒意,却精神抖擞:“别闲聊了,一小时后开始二号装配线拆除。”
瓦西里笑了:“放心吧猴哥——呃,不对,同志,我跟谢尔盖早准备好了。”
保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迈进车间深处,查看二号装配线的现况。
今天的任务是——拆除二号装配台旧链条组、更新传动系统、调试液压平台。比起昨日,工程更复杂、耗时更长,但全队上下已经迅速进入状态。
上午八点半,阿尔焦姆从行政办公室赶到,他手里拿着一张新的施工计划表:“保尔,这张是昨天晚上根据你记录的数据修订过的。今天务必确保四台主力机组安装完成。”
保尔扫了一眼,皱起眉头:“太紧了,一天四台……我们还要留人调试。”
阿尔焦姆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你一个人干,后备组那边我已经抽调五名工程技师支援你,昨天你不是亲口说的吗?‘每一个小时的延误,都是对五年计划的背叛’。”
保尔咧了下嘴角:“我说过?行吧,那就干。”
他回头冲瓦西里和谢尔盖喊:“我们下午得提前做调试准备,午饭之后别想躺着了。”
“明白!”两人齐声答应。
整个联合厂此刻像一台正在加速的发动机,各个齿轮开始咬合、旋转,所有人都在紧张、高效地运转着。
上午十点半,厂房外,一辆深绿色的军用吉普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位穿着黑色皮大衣、头戴军帽的女性踏出车门。她神情冷静,目光锐利,正是政委——农娜。
“政委同志,您来得正巧。”厂区门卫立刻敬礼。
“我来看看第二车间联合厂的机械更新。”农娜简单地说,“带我进去,不用通报。”
她一进联合厂,就听见里面机器轰鸣,电焊的闪光不时从几个角落跳出。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机油的味道,墙上贴着大幅标语:“用劳动浇筑苏维埃的钢铁脊梁!”
她慢慢走进厂房深处,脚步干脆、坚决。
很快,她看到了正在指挥安装的阿尔焦姆。他正在与几个技师交流技术细节,一回头看见农娜,立刻迎上前。
“政委同志。”他敬礼,“您来视察?”
“是来看进度。”农娜走到装配台前,看着几位焊工正用新安装的液压平台调整主轴位置。她点了点头,“你们这几天干得不错。”
保尔这时也看见了农娜,他摘下手套走了过来,满脸是汗。
“政委同志。”他简单地问候。
“你今天看起来比昨天还累。”
“机械更新不是念口号,得真刀实枪上。”
农娜走到那台刚调好的主力机前,用手摸了摸金属外壳,“我在苏梅的时候,听说你们的效率高,现在看确实不假。这已经是第二台了?”
保尔点头:“第三台也快好了,第四台可能要干到晚上。”
农娜点了点头:“联合厂这一块更新成功的话,你们今年的产量翻一倍都有可能。”
“我们现在不谈可能性,只看结果。”保尔擦了把脸,“我们厂不会做表面文章。”
“那我就等着看结果。”农娜语气平静,但眼中有一丝钦佩。
她没有多留,在厂房里走了一圈,又去查看了一下设备编号和工人操作情况,然后才离开。
下午两点,工人们午休完毕,又迅速回到各自工位。第二装配线的主力机正在对接主控端,阿尔焦姆站在高台上,一边查看进度,一边频繁和各组负责人交代细节。
保尔亲自爬上设备,指挥技师对接电源模块。谢尔盖则负责地下线路的铺设,瓦西里操作吊车将顶梁部件安装到位。
空气炽热而紧张,但没人叫苦叫累,所有人都在一个目标驱动下前进。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厂区依旧灯火通明。联合厂的操作台前,几位工程师交接最后的调试清单。
“保尔同志,第三台通过测试,已经具备上线条件。”一位工程师拿着测试报告说。
保尔接过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们今天完成了预定任务的四分之三。
晚上九点半,联合厂的灯终于熄灭了。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
保尔走出厂门,看着夜色下的城市。远处传来蒸汽列车的轰鸣,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坚定。
“我们干成了三台。”阿尔焦姆站在他身后,“剩下一台,明天搞定。”
“搞定了这四台,后面的更新就好推了。”保尔低声说。
阿尔焦姆点头:“明天我再抽调一组人过来,咱们压缩调试时间。”
保尔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天边的红光——那是城市的希望,也是一线工人的汗水所点燃的钢铁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