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落雨。医院门口冷风一阵阵灌下来,掀起台阶上的落叶,在地面上卷出一道道灰黄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冬天特有的寒意,逼得人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程慕从医院大门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
沈奕靠在车门边,穿着一身和他身上一样的灰大衣,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冷静,双手插在口袋里,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静得像一张收拢了锋芒的弓。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程慕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沈奕看着他开口,声音不高:“了结了?”
程慕轻轻点头:“嗯。”
沈奕的视线扫过他略显疲倦的脸,抬手摸了摸他有些冰凉的脸庞,又问:“饿吗?”
程慕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沈奕转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语气温和:“回家吃饭。”
他说完就绕过车头,走向驾驶位,今天他没有带司机,是他亲自开车送程慕来的医院。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沈奕专注地开着车 ,神色冷静。程慕坐在副驾驶,侧头望着窗外,像是把自己封进了一个安静的壳里。
三天前
程慕想去见一面贺向野,这个念头在程慕心里盘旋了太久了,久到像是已经生根发芽,哪怕被他一遍遍压下去,最后仍在缓缓地破土而出。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件事。
从沈奕给他听那段音频开始,他就一直在回想,那声音确实是贺向野的,他太熟悉了,每一处语气、咬字的尾音、哪怕是一丝迟疑的呼吸,他都听得出来。
自从那次“刺杀”事件过后,这些日子,沈奕对他前所未有的好,沈奕的“好”,来得太不真实,沉默又强势地把他纳入了生活的每个细节里。白天沈奕照常去公司。
程慕也依旧做着仆人的工作。
打扫房间,擦地拖窗,整理院子,给花园的植物浇水。他知道这座宅子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是“人”,却又不是。
晚上,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起初,程慕不太习惯,但慢慢的,他们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很多个夜晚,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沈奕会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将他的胸膛扣进自己的胸口。程慕就顺从地闭着眼,感受着沈奕的心跳,直到自己睡着。
日子平稳地过着,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紧紧拴住程慕。
沈奕又给他买了很多衣服,衣帽间里一排排地挂着,各种款式,各种颜色。柔软的毛衣,挺括的西装,舒适的家居服,就连围巾手套都买了各种各样的款式。
颜色也是各种各样,白色、米色、灰色、藏蓝、浅绿……唯独没有黑色。
而他知道,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这一切可能就要结束了。沈奕的好从来都不是无根而生的仁慈,它总带着看不清的深意。他的心思太深,太沉,像湖底密封的暗门,你永远不知道那扇门打开后,会是柔情,还是绝情。
但这个念头在程慕心里已经盘旋了很久,一直像一颗钝钝的钉子,一点点地往心底扎。
他必须做个了结。
夜晚比往常来得更快一些,外头挂起了风,屋内的窗帘被吹得微微摇晃,像是在呼应某种不安的情绪,程慕起身把窗户轻轻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洗完澡后,沈奕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挂着,他的腰线结实,肩背线条沉稳,周身散发着强势的气息,他天生就是个上位者。
“给我吹头发。”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程慕命令。
程慕站在他身后拿着吹风机,温热的风穿过他的指缝,他的动作轻缓,手指顺着沈奕的发丝一寸一寸地拢着。他没用梳子,也没用力,只是指腹一点点地按摩着沈奕头皮。
沈奕舒服地闭起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的呼吸平缓,像是一种毫无防备的信任。程慕看着他的侧脸,这张他从小看到大的熟悉面孔,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无法遏制的酸。
吹风机停止工作的那一刻,沈奕呼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一整天工作的疲惫中脱身。他伸手将程慕揽进怀里,动作极其自然,两个人一起睡倒在床上,他的一只手搭在程慕的腰上,另一只手拨了拨程慕额前的碎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地亲了亲程慕的额角。
房间里的灯随之熄灭,然后陷入沉沉的黑暗中。沈奕温热的气息贴在耳侧,安稳得让人几乎想放弃所有思考,只沉进这片短暂的宁静里。
“少爷……”他的声音很轻,在黑暗里像风摩擦过薄纸。
“嗯?”沈奕没动,他带着一点倦意地应了一声,也没有睁眼。
程慕感觉自己的嗓子发紧,他咽了咽口水,唇边浮起一点迟疑,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住自己快要说出口的冲动。程慕吸了一口气,喉咙干涩。他抿了抿唇,被子上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表面。
“怎么了?”沈奕缓缓睁开眼。
“我想见一面贺向野。”程慕不知怎地就说出了口。
刹那间,空气像是冻结了,他听见沈奕的呼吸在那一刻变慢了半拍。
沈奕睁着眼,眼神没变,但气息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抬手,打开了床头灯。
床头灯温黄柔和的灯光洒下,却像是剥开了黑暗的保护壳,将所有隐藏的情绪照得清清楚楚 灯光照在两人脸上,温度却各不相同。
程慕的眼神微垂,睫毛在光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沈奕的脸则在那一瞬间沉了下去,像被谁从水中拉住猛地往下压。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程慕。目光冷像冰刀。
接着,他坐起身,动作不快,却带着压迫感。
程慕也跟着他坐了起来,背脊绷得笔直,手指藏在被子下紧紧抓住床单。
太静了,静到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跳仿佛击在了骨头上,咚咚咚地响着,声音大得让他几乎听不见别的。
沈奕忽然冷笑了一声,几乎没有温度。
“我的宝贝想见男朋友了。”说的诡异吓人,“你是想跟他互诉衷肠?还是想给他机会被他杀掉?”
程慕听见这句话,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他忍住了所有的反驳,只垂着眼,不说话。
“你是不是又想跑?”沈奕眯起眼睛,伸手捏他下巴。
“不是”这一次,程慕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他怕。
他怕沈奕再一次遇到像生日那晚的刺杀,怕他受到伤害,更怕简亦安那个藏在娇柔皮囊下的人,再露出獠牙。他一直知道简亦安有问题。
所以他不会走 ,他得留在沈奕的身边,替他盯着,替他挡住那些看不见的危险。
“从明天起,你不用吃饭了。下去!”沈奕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一样泼在程慕的背脊上,又一点一点浸进骨子里。
程慕垂下眼,没有辩解,也没有迟疑,他掀开被子,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赤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他熟练地走到床边,躺在那块熟悉的地毯上。没有枕头,只有一条单薄的毯子,他轻轻把它拉到肩头,背朝着床,眼神落在黑暗的天花板上,没有焦距。
果然,从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没能再吃一口饭。往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一样。
第一天他还能忍,第二天也勉强撑住了,到了第三天下午他在花园修剪绿植,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手撑着墙才缓过来。指尖冰凉,腿也软得厉害,可他咬着牙,撑着身体没让自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