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倒下的家具一件件扶正,又擦去灰尘。他的动作很机械,一只手臂暂时还用不上劲,他只能靠一只手臂去做 。又把茶几玻璃的碎片都收进了袋子里,手指不小心被玻璃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血丝,他也丝毫没感觉。只是机械又麻木地收拾着,最后把窗户打开让暖阳照进来,让屋子里的晦气被驱逐出去。他就这样一直收拾到傍晚,就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包子店。
店门上的玻璃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口干涸的井。他找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卡卡的声响,一推门进去,店里的空气中同样是腐败的味道,只是不同于家的霉腐,这里混着肉馅变质的酸味与馒头发霉的苦气。
打开里面的灯,光亮一闪,映照出角落里堆着的黑袋子和长毛的食材,他一个一个都丢进了垃圾袋里。
半夜回到家 ,整间屋子因白天的打扫而恢复了些许生气。他坐在床边,缓缓脱下外套,动作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迟缓。把自己摔倒在床上,他睡在了程慕睡过的那一边,头枕在那只熟悉的枕头上。枕头上隐约还残留着程慕发间的味道,是柠檬洗发水的味道,就像是一场触不到的幻觉。想着想着他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那一夜他睡得很沉,像是一种放弃,也像是一种等待。他梦见了很多事,梦见包子蒸好的热气,梦见程慕在店里擦汗时的背影,梦见对方对他说,我们回家吧。可梦里的程慕始终背对着他,没再回头。
他醒来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阳光从窗帘缝里斜斜地洒在地板上,接下来的两天,他又过上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日子。每天照常早起,揉面、发酵、蒸包子。铺子一如既往地开着,只是少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上午生意正旺,几个熟客正围着蒸笼边等着热腾腾的鲜肉包子出锅。一个白发老伯皱着眉问道:“小贺啊,前阵子你店关门好几天呢,去哪儿了?”
贺向野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了笑:“有点事儿耽搁了,现在没事儿了。”
“你可别累着自己,这包子我们全家都惦记着呢,”隔壁水果摊的老刘插嘴,“那味儿啊,吃一口能念叨一天。”
“野哥,我好想你做的包子啊!”一个小胖墩凑了过来,“每天早上路过这路口盼着你开门。”
“那现在就补上,来,多拿俩。”贺向野把一笼新蒸出来的包子装袋递了过去。
这时,一个戴着头巾的大妈凑了上来,眯着眼睛打量他:“哎,小贺,你那个帅气弟弟阿离怎么没见了啊?那孩子模样俊得很,我们家小女儿天天都在问阿离哥去哪儿了。
贺向野手上动作一滞,随即低下头:“他……最近忙,去外地发展了。”
“忙啊,那就你一个人张罗铺子了。”大妈回他。
“是啊,以后……就一个人了。”他心里有些落寞,但脸上还挂着笑。
大妈眼尖,看出了他不自然的神情,又关心地问道:“你这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好?要注意身体啊,别硬撑。”
“谢谢您关心。”他朝大妈感谢道。
“唉……你这孩子,”大妈轻叹一声,摆摆手,“我也就随口问问,那啥,包子留俩给我女儿,她最爱吃你家糖包。”
“好嘞。”他点点头,又低头继续干活,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的身影被包裹在热气腾腾的蒸汽中,仿佛一切如旧,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砰——砰——砰!
小区的旧楼道里,简亦安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门上,力气大得像要把门捶出个洞来。灰绿色的铁门被震得“哐哐”响,弄得整层楼都荡着回音。
“贺向野!”他怒吼了一声,贴着门板,又侧耳听了听,依然没有动静,屋里仿佛是空的。
他心口一阵烦躁,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如果他真的在家 ,会不会是晕倒了。
“靠!”简亦安骂了一句,眉头紧皱,额角渗出点汗。忽然转头看见门框旁贴着一个红色的“紧急开锁”小广告,号码下面用黑色油笔写着“十分钟上门”“诚信专业”。
简亦安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拨了过去:“喂?开锁的吗?现在来一趟,地址是——”
十几分钟后,一名戴着棒球帽、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快步上了楼,一看简亦安的模样,有些惊讶。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讲究的小伙,有点谨慎地问:“小伙子,这是……这是你家吗?”
”简亦安冷着脸,“开门!”
“这个……”开锁师傅踌躇了一下,“你这……看着不像这小区的住户啊。”
“少废话,赶紧开。”简亦安语气很恶劣。
师傅被他的话震了震,嘴里嘀咕了句“现在年轻人脾气真大”,随即掏出工具开始操作。几分钟后,锁芯轻响,门“咔哒”一声开了。简亦安推门而入。屋里灯没开灯,但外面地街灯透过玻璃进来一点微光,将房间勾勒出一个柔和却空落的轮廓。
屋子不大,一居室的格局,客厅里摆着旧沙发,茶几擦得干净,厨房的碗筷洗得整整齐齐,但整间房子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贺向野?”他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其中一间卧室的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床叠得整整齐齐,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还没回来。”简亦安喃喃一句,心里一沉。
这时门口的开锁师傅打量着屋内:“真是你家啊?”
简亦安走到门口,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麻烦了。”
师傅一愣,一边接过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谢了谢了,小伙子你真大方”。
简亦安没搭理他,只摆了摆手。师傅识趣地笑着走了。
简亦安站在门边,倚着墙缓缓滑下身,抬手捏了捏鼻梁。
他现在心里乱得很。他不是说这是他唯一家吗,他就不信贺向野不回来。所以他就这儿等。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多。
晚上贺向野拎着装着菜叶的塑料袋回家,每一步都带着疲惫。刚走到门前,一看门锁,顿时一惊。
——锁又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进贼了。他吸了口气,提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屋里灯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抱臂,好像是在等人。
“简亦安?”贺向野愣了愣,话音未落,眼前那人猛地抬头,劈头盖脸的质问就落了下来。
“你去哪儿了?!谁允许你出院的?!”简亦安语气凶得像是在审问犯人。
贺向野怔住,“你……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简亦安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小少爷,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