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的嗓音干涩喑哑,他看着病床上的雄虫,缓缓道来:“他应该是来自1937年,这年金陵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和玉艰难的把目光从已经黑掉的屏幕上移开。
沈亦看着他,面露悲伤,“那场战役太惨,装备不行,人数不够,金陵到最后也没守住。”
“没守住,然后呢?”江和玉追问道。
沈亦抬起眼定定地看他,“金陵大屠杀。”
“死亡,三十万人。”
江和玉根本就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金陵?应天府?那可是中原腹地,怎么会如此啊!”
沈亦语气沉重,“当年很难,我们大片地区失守,也包括你曾经护过的地方,辽东。”
“将军,五年后,1942年,大饥荒,官方统计死亡1062人。”
江和玉急迫的问,“实际上呢?”
“饿死了三百万。”
“那时候人命根本就不值钱。”
沈亦陷入到了回忆中,一向不愿意谈及这些的他,第一次向江和玉袒露了心声。
“从交易所回来之后,我见到了那么多的受害者,一份又一份证词收上来,我每份都看了,薄薄的一张张纸,写满了他们的血泪。”
“将军,你说奇不奇怪,我竟然在虫族见到了恶鬼的影子。”
“在这个物质丰富的年代,竟然有虫会被活活饿死,竟然有虫崽还会变成一份‘口粮’,年龄越小,越值钱,他们说肉嫩,吃着香。”
“在这个生命无比漫长的种族中,有雄虫热衷于研究禁药,只为了折磨。”
“是什么样的雄虫才能做出杀虫竞赛这种事。”
“恐惧变成了这群恶鬼的养料。”
“你走过这么一遭,见了这么多买家,所见所闻所感,你的心里是最清楚的。这一路也足够你看清楚他们的嘴脸,这些明码标价的生命,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江和玉明白沈亦在说什么,也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沈亦愣愣的看着他,“将军,其实我不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被选中,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不是救世主,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品格。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没像你一样守过城,没像这位英雄一样上过战场,也没有兰斯洛特那样精明的头脑。”
“我前世生活在一个安定和平的时代,我曾经的那些困扰,和你们过去要面临的种种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我没什么本事,也没太大出息,我刚开始就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一辈子。”
“兜里有点闲钱,还有个小家,家里有我,阿尔,和我们的孩子。我有空就把家里布置的漂漂亮亮,到饭点给老婆孩子做一大桌子饭,顿顿不重样。晚上就去摆小摊,我勾的东西还不错,能摆摊卖小零碎挣点钱,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个小家,是多美好的事。”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惜命,我也想让阿尔和我一样,不用有多大出息,不用赚几辈子花不完的钱,我就想和他简简单单的过。”
“我和兰斯洛特不一样,他道德感重,是他的担子他要担起来,不是他的担子,他也要扛在肩上,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的商人?活得这么傻,专做赔钱买卖。”
“最近那几份天价账单,已经要他自断一臂,天底下有钱人那么多,凭什么是他?为什么只有他站出来填这个无底洞?”
“未来有多少幸存者会记得他?过了这一阵,过了也就过了。”
“还有多少人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血,吃他的肉,想要拼命榨干他最后那点价值。”
“至于我,我曾经就像个过客,我和这个世界除了阿尔,没有一点连接。”
“我知道这里并不太平。”
“我们动了那么大的利益,牵扯到那么多雄虫的财富,苏洛然查出来的名单是管理局保密程度最高的,掀开的冰山一角就足以让我们胆战心惊。”
“皇室,贵族,那些关键位置上的雌虫,都被背后的手操控着。政界商界,他们的势力无孔不入,虫皇对他们都束手无策。”
“这一路上不是没有追击,整天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们,我们个个都是活靶子。”
“也是安逸惯了,我竟然几乎忘记了和平是要用血和泪堆砌起来的。”
“可是现在,我好像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这个世界上,还真就有什么比命都重要。”
“将军,我找到我的意义了,你找到你活下来的意义了吗?”
“如果你爱雌父,想要和他安稳的生活下去,那就带他离开吧。雌父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他的下半辈子,应该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我们身上都贴着催命符,我知道兰斯洛特希望你回去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作为家人,我希望你能给自己选一条生路。”
“你曾为信念而死,这辈子,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些。”
江和玉听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我会怎么选,你我都清楚,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他们就这么聊了很久,病床上的小雄虫的记忆混乱,还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穿越者身份最终被确定下来,加入到了管理局的档案中。
江和玉承认自己直到现在才真正信任了沈亦。
关于他们聊了些什么,门外的阿尔和埃普丽尔都不知情。
埃普丽尔有些着急的频频看向门口,“怎么这么久啊?”
阿尔还算镇定,“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
门开了,沈亦第一个钻出来,顾不得雌父还在场,他飞快的扑到阿尔身上,勾住他脖颈。
“宝贝阿尔,吓死我了!”
“超级超级超级恐怖的。”
“不行不行,今晚不敢睡觉了,要抱抱才能睡!”
阿尔抱着他,“好了好了,别怕,我们这就回去。”
埃普丽尔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阿尔沈亦还在场,赶紧迎到门口,抬脸看向江和玉,语气中难掩担忧,“没事吧?”
沈亦松开阿尔的脖颈,远远对着江和玉眨了眨眼,江和玉收到了他的暗示,牵起埃普丽尔。
“我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