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一抹橘红霞光变淡,叶玉回过神。
“好。”
王闻之平生能以智谋算计来财、权、势、利,唯独算计不来她的感情。
其余人的出现,尤其是叶玉对梁崇的特殊……
令他如临大敌,却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看她答应了,王闻之这才松开她的手,心里却空落落的,似风筝断了线,再也把持不住方向。
“那你记得常来看看阿娘,也来……看看我。”
“嗯。”
叶玉点头,这没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不管是不是装病,至少王母是真心对她好。
不久后,她就要功成身退离开长安,多见见也好,否则往后也见不到了。
叶玉往前走几步,王闻之似被牵动,跟随在她身后,双眸紧锁她的背影。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
“王闻之,你真的不恨我?”
王闻之思索,而后顿悟般笑起来,“这就是你躲着我的原因?你怕我报复你?”
叶玉心思被洞穿,点点头,她的确害怕,她一心织网对付冯英,身后不能再遭受任何背刺。
她与冯英之间,总要死一个。
最怕尚未成事前,与她有怨的人先对她下手,时机到了,她也该化解这些恩怨。
王闻之笑起来,面色有些悲伤、失望,与恍然。
“我不恨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他走上前想牵她的手,但忍住了,他嗓音低哑,眼尾泛起一抹红。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心永远追随你。”
叶玉心口一跳,脸颊有些热,她后退半步。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王闻之看她躲开了,一甩衣袖,面色有些骄矜。
“我不怪你,但是你想要原谅,这得看你的诚意。”
叶玉想了想,垂眸抱紧怀中包裹鞋子的包袱。
“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叶玉慌忙转身离去,王闻之紧跟上去。
王家宅外候着随行宫人,梁崇还没走,正抚摸其中一匹的鬃毛。
看见叶玉出来了,他走上前接过她怀中的包袱。
“这是什么?”
王闻之含笑道:“母亲给公主的一点心意,梁大人僭越了。”
眼看着又要擦起火花,叶玉不知该说什么,含糊告辞。
“王大人再会。”
梁崇扶着她上马车,而后给王闻之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
“多谢王大人今日的款待。”
这番做派颇有替叶玉做主感谢的意思。
马车内传来叶玉的催促声,“梁崇,该走了。”
梁崇露出温和的笑意,“来了。”
王闻之收敛起笑意。
梁崇上了马车,仪驾出发,两名宫廷侍卫在前开道,四名宫女在后端正紧随。
直到队伍在巷子后头消失,王闻之深邃的目光才收回来。
虽然已经跟叶玉明说诚意,但论起心中的地位,他暂时不敌梁崇。
他既能替她做主,又能与她共乘,还在他挤兑梁崇时故意支开他,说明他们二人之间,她更偏向梁崇。
他们每日授课天天见面,若他们关系再进一步,焉能有他的机会?
梁崇快要离开长安,势必会对叶玉有所动作,万一他打动了她,把她拐去安定呢?
王闻之看一眼天色,余晖在天边晕开,趁着夜幕尚未完全遮盖天际前,他要去刘家走一趟。
那刘景昼病了好几日还不醒悟,他们拿什么跟梁崇斗?
*
这个时辰,刘家下人支起架子点明灯笼。
在家宰的指引下,一路行至刘景昼的院子,正巧碰到来看望他的卫云薇。
卫云薇身旁是个清隽的男子,她的未婚夫。
“王大人?”
旁边的男子识得统管尚书台的年轻少府,他尚在考学,立即拱手道:“王大人。”
王闻之依次点头,“卫姑娘是来看刘兄?”
卫云薇点头,“表兄正醒着,王大人来得正好。”
她喜欢表兄,但不能永远站在原地等他,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就该湮灭消散,另起波澜。
身旁的男子与她门当户对,她十八了,该寻个事事有回应的两人共度一生,而非静待原地磋磨岁月。
双方告辞,王闻之回头看一眼卫云薇。
身旁的男子体贴伸手拂开枝条,低头听她说话。
“东街的炙肉快打烊了,咱们抓紧时间买一份好不好?”
男子低声道:“配上梅浆岂不是更好?”
卫云薇有些心动,犹豫道:“浆铺有点远呢?”
“我早已差人买好。”
二人低声轻笑,渐渐走远。
王闻之收回目光,迈步入内。
刘景昼躺在床上病恹恹地,双目空洞盯着床帐顶。
他的眸子动了动,有气无力道:“你来干嘛?”
王闻之一看见他这模样,胸腔立即浮上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蠢货!她不杀你,是留你有用,还不快收拾整齐去寻她。”
“再晚一点,墙头都被梁崇掘了。”
王闻之低声道:“梁崇还有八日就要离开长安,你难道想看着叶玉和他回安定?”
刘景昼起初痴痴地躺着,闻言,两眼发亮。
“姓王的,你什么意思?”
话语间带着一丝雀跃。
王闻之看这愣头愣脑模样,若不是他不敌梁崇,根本没必要与这呆头鹅合作。
他耐心道:“公主要杀冯英,你得拿出诚意。”
“不过,先以此为借口拖着,至少要拖到梁崇离开长安才能动手。”
他只说会帮她杀冯英,没说什么时候杀,杀早了,叶玉毫无牵挂,绝对会跟着梁崇走。
先把叶玉稳住,安定与长安山长水远,只要梁崇先走了,什么纸短情长的玩意儿,他都能截住烧光。
刘景昼蹦起来,光脚下地,激动地抓着王闻之的手臂,逼问:“什么诚意?我全都有!”
看这模样,王闻之默然。
天色已晚,梁崇不好进宫商议政事,叶玉送他回博士府,二人分别,车驾转道去宫门。
叶玉在车厢内试了一下王母做的鞋子。
小了一圈,穿不上,她已经长大,脚码自然也大了,她也不再是往日的沈莲。
不过,多少也是一片心意,她笑了笑,把鞋子收起来。
突然,马车骤然停下,鞋子脱手掉落,叶玉也跟着趔趄,被萍嬷嬷及时扶稳。
萍嬷嬷呵斥道:“怎么赶马的?摔坏了公主你担待得起吗?”
外面的车夫支支吾吾,带着歉意道:“嬷嬷,前面突然跑出来一群小孩,我没注意。”
小孩?
萍嬷嬷撩开帘子,果真有孩童三两成群,嬉笑跑来跑去。
他们口中念着童谣:“思悲翁,悲何极。红泪泣,数行下,谁家孤女哭新亭?龙血凤毛真可贵,皮袄披身假畜生。”
听得孩童戏言,萍嬷嬷的脸色逐渐浮现一抹寒霜。
“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叶玉撩开窗帘,这群孩童对着马车唱一遍童谣就飞快跑开。
街头对面的酒楼二层,有一人临窗而立,他身躯高大,两鬓斑白,深邃的双眸精神矍铄,嘴角有一条疤痕。
看见叶玉抬头看过来。
他举杯遥遥一敬,露出戏谑的轻笑。
叶玉眼眸顿时竖起寒芒,嗤之以鼻。
哼,这就是冯英憋了几日,使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