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在宫墙间荡开涟漪,李天辰靴底碾碎瓦霜,玄色披风扫过太极宫飞檐时惊起宿鸟。
他垂眸凝视袖中鎏金罗盘,二十八宿刻度上\"鬼金羊\"的篆文正渗着血似的朱砂。
\"镇魂塔。\"赵灵儿剑穗缠着半截断裂的宫绦,那是方才翻越含光门时被铁蒺藜勾住的,\"前朝妖僧鸠摩罗什炼药之地,武德年间改建为诏狱。\"
话音未落,西北角楼突然传来金钲声。
十二盏气死风灯次第亮起,照见塔楼外三丈高的青砖围墙——那些砖缝里嵌着的不是灰浆,而是密密麻麻的断箭簇,在月光下泛着蓝汪汪的光。
李天辰指尖拂过腰间玉带钩的螭龙纹,昨夜被剑穗扯落的羊脂玉瓶缺口处,此刻竟凝着层薄霜。
他忽然轻笑:\"灵儿可记得《天工秘录》载,南诏有种冰蚕丝,遇鸩毒则结霜?\"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自墙头鹰隼般扑下。
赵灵儿的秋水剑铿然出鞘,剑光掠过时,半截断指带着墨玉扳指坠地。
那扳指内圈赫然刻着东宫印鉴,却在触及青砖的刹那腾起紫烟。
\"王爷小心!\"赵灵儿旋身甩出七枚铜钱,北斗阵型封住毒烟扩散。
铜钱嵌入砖缝的瞬间,整面围墙突然浮现血色星图,与李天辰袖中罗盘遥相呼应。
宫门在令人牙酸的铰链声中洞开,富雨泽玄铁重甲上凝着夜露,手中陌刀横拦:\"戍卫重地,闲杂退避!\"他身后十八名金吾卫结成三才阵,弩机卡簧声整齐如裂帛。
李天辰玉骨扇\"唰\"地展开,扇面墨色山河竟与宫墙星图重叠:\"富统领不妨细看,这朱雀七宿中的井木犴,本该对应掖庭局方位。\"扇骨轻点处,星图某处突然泛起涟漪,\"可如今鬼宿移位,怕是有人动了二十八宿镇魂阵。\"
富雨泽瞳孔骤缩。
陌刀在青砖上划出火星,刀尖正指向赵灵儿腕间红绳:\"末将只知,子时三刻有七枚铜钱震断神策门机括。\"他忽然抬眸,\"王妃可知昨夜太极宫丢了什么?\"
赵灵儿的剑穗无风自动。
最后一枚铜钱从她袖中滑出,正落在昨日御书房坠落的醒酒药碳化处。
焦黑绢帛上,汴河波涛竟蜿蜒成小篆——正是富雨泽腰间鱼符的纹样。
\"丢了这个?\"李天辰突然抛出一物。
青铜鱼符在空中翻转,映出富雨泽陡然苍白的脸。
那本该供奉在太庙的玄武卫兵符,此刻缠着半截冰蚕丝,丝线上霜花正勾勒出东宫地形图。
金吾卫的弩箭齐齐上抬三寸。
富雨泽握刀的手暴起青筋,忽然瞥见赵灵儿剑鞘上那道新痕——与三日前甘露殿刺客留下的剑痕如出一辙。
他喉结滚动,陌刀缓缓垂下:\"王爷可知镇魂塔第九层关着谁?\"
李天辰的玉带钩突然发出清越龙吟。
羊脂玉瓶残留的醒酒药在掌心化作青烟,烟雾中隐约显出一串密码——正是今晨段嘉懿呈给圣上的狱卒轮值表。
他踏着满地星辉向前:\"富统领又可知,为何鬼金羊方位会飘着突厥狼骑的箭羽味道?\"
宫墙阴影里忽然传来锁链断裂声。
赵灵儿的秋水剑蓦地指向塔楼第七层的气窗,那里正有团黑影在啃噬着什么。
月光转过檐角时,众人看清那是只通体雪白的獬豸——本该镇守大理寺的神兽,此刻獠牙上却挂着半幅紫色官袍。
富雨泽的陌刀\"当啷\"坠地。
他弯腰拾起赵灵儿那枚铜钱,钱孔中隐约可见\"开元通宝\"四字反文。
这个从不信鬼神的铁血将领,此刻声音竟有些发抖:\"三日前...三日前验尸时,段狱丞的朱砂笔...\"
一声凄厉的鸦啼撕裂夜空。
李天辰的披风突然鼓荡如帆,鎏金罗盘指针疯转着指向塔楼地底。
赵灵儿的七枚铜钱同时腾空,在镇魂塔顶端拼成残缺的紫微垣星图。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众人看见塔身裂缝中渗出黑血,那血渍竟与昨夜《千里江山图》碳化的痕迹别无二致。
\"富统领现在觉得,\"李天辰踏着满地星芒走进宫门,玉骨扇轻轻拂开指向咽喉的弩箭,\"本王该不该进这镇魂塔?\"
宫墙阴影中,段嘉懿的朱砂笔尖正在密卷上颤抖。
他面前摊着本该随先帝陪葬的《推背图》残页,泛黄的纸面正浮现血字——与赵灵儿铜钱上正在消退的铭文一模一样。
当塔楼地底传来锁链拖曳声时,他忽然将笔杆狠狠刺入掌心,蘸血在墙面画出二十八宿图。
西方白虎七宿的位置,赫然缺了\"鬼金羊\"对应的星位。
鎏金罗盘的指针在地宫甬道里发出蜂鸣,李天辰的玄色披风掠过石壁上狰狞的镇墓兽浮雕。
赵灵儿的剑尖挑起半截断裂的锁链,铁链上暗红的铜锈竟随着罗盘震动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鎏金的\"神龙\"年号。
\"段狱丞好手段。\"李天辰忽然停步,玉骨扇抵住墙角渗水的青砖,\"用吐蕃密宗的曼陀罗花粉遮掩朱砂,倒是比大理寺的醒酒汤更提神。\"扇面墨色晕染处,砖缝里爬出数条冰蚕丝,丝线末端缠着半枚染血的象牙笏板。
阴影中传来铁链拖曳声。
段嘉懿握着断成两截的朱砂笔从石龛后转出,官袍下摆沾着星图颜料,那些本该绘制在浑天仪上的二十八宿,此刻正在他袖口蜿蜒成血色轨迹。
\"王爷可知这镇魂塔地宫,实为前朝观星台改建?\"段嘉懿的笔尖突然指向穹顶,那里悬着七盏青铜灯,灯油竟是紫宸殿御用的龙涎香。
摇曳的火光里,二十八宿星图在青砖地面缓缓流动,唯独西方白虎位缺了鬼金羊的光点。
赵灵儿的七枚铜钱突然凌空飞起。
最后一枚\"开元通宝\"嵌入灯座凹槽时,整面西墙轰然洞开,露出后面三丈见方的密室——上百个贴着黄符的陶瓮整齐排列,每个瓮口都探出支箭簇,箭羽上突厥狼纹与东宫印鉴交缠。
\"三日前大理寺少卿暴毙,\"李天辰用玉带钩勾起陶瓮上的符纸,朱砂绘制的北斗七星竟与赵灵儿剑穗上的璎珞纹路重合,\"他最后经手的,是鸿胪寺呈报的突厥贡品清单。\"符纸在触及羊脂玉瓶的刹那自燃,青烟中浮现出翁梦洁的私印图案。
段嘉懿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地成卦。
赵灵儿的剑鞘轻点地面,血珠顺着砖缝流向星图缺口,竟在鬼金羊方位聚成个\"翁\"字。
密室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十八尊持弩陶俑缓缓转向,弩箭上淬的鸩毒与李天辰袖中冰蚕丝同时泛起白霜。
\"好个一箭双雕。\"李天辰突然掷出青铜鱼符,兵符撞上陶俑的瞬间,段嘉懿袖中飞出的朱砂笔在空中炸成血雾。
血雾裹着冰蚕丝穿透弩机,将淬毒箭矢尽数钉在绘有翁氏族徽的梁柱上。
赵灵儿旋身斩断七盏青铜灯的锁链,坠落的灯油在地面燃出紫微垣星图,正好接续残缺的鬼宿方位。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
翁梦洁的冷笑从密室顶端的通风口传来:\"王爷可知这二十八宿镇魂阵,缺的从来不是星位?\"她抛下的金步摇刺入星图中央,整个地宫的青砖开始翻转,每块砖背面的《推背图》谶语都渗出黑血。
李天辰的玉骨扇突然展开,扇面墨色山水竟与流动的星图融为一体。
他踏着天罡步逼近阵眼,鎏金罗盘里渗出的朱砂在脚下绘出河图洛书:\"翁尚宫可听说过,鬼金羊最喜噬谎?\"话音未落,赵灵儿的七枚铜钱嵌入七处要穴,铜锈剥落后露出的竟是《天工秘录》缺失的七页金箔。
翁梦洁的惊呼声中,李天辰的披风卷起满地星辉。
当玉带钩刺入阵眼的刹那,所有陶瓮同时炸裂,飞溅的瓷片在半空拼成完整的突厥行军图——箭头直指翁氏在陇西的私兵驻地。
赵灵儿的秋水剑劈开最后一道暗门,门外晨光里跪着三百神策军,他们举着的火把正映出翁梦洁私通外敌的密信。
\"不可能!\"翁梦洁的九鸾朝凤冠轰然坠地,她疯狂撕扯着袖中的《推背图》残页,却见每片碎纸都在晨光中显出血字——正是三日前她亲笔写给突厥可汗的盟书。
大理寺豢养的獬豸突然从梁上跃下,独角刺穿她妄图吞毒自尽的右手。
李天辰弯腰拾起沾血的象牙笏板,笏板背面用波斯火油写着段嘉懿妹妹被囚的坐标。
他望向瘫坐在地的段狱丞,将兵符抛给匆匆赶来的富雨泽:\"陇西大营的三千玄甲军,此刻应该到渭水了。\"
庆功宴的觥筹交错声中,赵灵儿忽然按住腰间震颤的剑柄。
她袖中的铜钱不知何时拼成了新卦象,卦象中心粘着片冰蚕丝——那丝线颜色与地宫所见截然不同,竟泛着高句丽王室专用的靛青色。
太极殿外的獬豸发出不安的低吼,琉璃瓦上月华流转,映出西方天际有颗赤色妖星正在逼近鬼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