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武厚从办公室出来经过文丽娜身边时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有人在办公室等你。”文丽娜也轻声回答:“我知道,不管他!”
其实冉陆军一进来,文丽娜眼睛的余光就已经看到他了,她故意没看见他,她希望他看见她在忙就悄悄的走,这样双方都不会有什么尴尬。
可是冉陆军偏偏不走,还在杜武厚的办公室喝着茶等她。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她也不希望因为冉陆军的出现而让杜武厚对她有什么误解。
其实杜武厚从昨天晚上送文丽娜回家就已经对她的个人情况有些好奇了。昨晚他送文丽娜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文丽娜说,就送到这里了吧,我从这堵围墙转过去就到家了。杜武厚正笑着说,那我就送你到围墙边上吧。正在这时,那边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不是丽娜加班回来了吗?这么夜深了还好有位男同事送她回来。说这句话的人以及和他一起的几位气度不凡的老人分明是在省政府家属院大门口,而他们说话的意思那四位老人中就有文丽娜的父母,可是文丽娜为什么要说她并不进省政府家属院围墙而是说要转过围墙才到她家呢?莫非文丽娜家就住在省政府家属院而故意对他隐瞒?要知道那个院子里住的都是正县级以上领导,还有,这位来找文丽娜的男人,看那气质和眼神里透出的难以掩藏的傲慢,就不是普通人。想到这,杜武厚的心里既窃喜又气馁,窃喜的是,如果文丽娜的父母是省政府的领导,那么健身中心以后要办什么事就要容易得多;气馁的是,文丽娜既然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在健身中心是不会待多久的,而且加上这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的追求,文丽娜能在健身中心待下去的可能性就更小。
当然,杜武厚的猜测、窃喜和气馁都很短暂,在劳改队几年,他悟透了很多关于各种人际关系的道理,他既不会深陷于儿女之情不能自拔,也不会过多寄希望于任何人。他不仅相信同频的人容易走在一起,更相信同利的人更容易走在一起。目前来看,文丽娜可能与他同频,但如果她真有那么好的家庭,还有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她,我杜武厚拿什么来与她文丽娜同利?
所以,凡事都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就好。在自己能力不及的情况下,勉强为之的事情,到最后都会于己不利。
冉陆军在杜武厚的办公室坐着,自己往茶杯里都续了好几次水,当然,他也把杜武厚办公室里的电话号码记下了,还随手拿起杜武厚办公桌上的会员名单流览了一遍,包括挂在墙上的有关手续、证照等凡是能看见的都看了一遍,同时他也从半截玻璃门看出去了好几次,看见在健身大厅指导会员做运动的文丽娜,他想在她空闲的时候出去和她说话,但每次看见文丽娜都在忙着给客人做指导或示范,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搭话,就只能在办公室里等。
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杜武厚招呼他在办公室坐并给他泡了一杯茶后就没人来和他打过照面,他也记不得自己看了多少次手表了,这时再一看,已经是六点四十了,他又一次透过半截玻璃门看文丽娜,她还在忙着同样的工作。她穿着紧身的健身服,把身体曲线勾勒得凹凸有致,他不仅就想,这个女人必须要嫁给我,不嫁给我不行,只有我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包括我们的父辈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生死战友,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她一生下来就是我的,而且她早就已经是我的了,今后也一定还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绝对不能让她属于别人!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冲着文丽娜来的,杜武厚怎么也应该出于礼貌去陪他说说话,但是他是因为要等文丽娜才心甘情愿一个人在那坐冷板凳,杜武厚也就不如不去面对他为好。当然杜武厚已经看出文丽娜并不想与这个男人相见。
而文丽娜虽然没有正眼往办公室那里看过一次,但她用余光也瞟见办公室半截玻璃门后的冉陆军时不时在偷看自己,玻璃门背后站着的人影不是冉陆军还能是谁?!他站在玻璃门后面不是偷看自己还能看什么?她希望冉陆军见她一直在忙工作而就像他悄悄的来一样悄悄地离开,但是看样子只要自己还在这里他就不会走,就会一直等下去。但是她实在不想与他相见,于是她就想趁他没注意自己的时候离开健身中心。
文丽娜找了个机会迅速换了衣服,快步流星地离开了健身中心,然后下楼打了一辆奥托的士,几分钟就回到了家。
杜武厚是看见文丽娜急匆匆离开健身中心的,而且文丽娜走时连招呼都没给自己打一声,这分明也是为了不惊动那个来等她的男人。文丽娜的这一举动让他的内心得到了很大的平衡,这说明文丽娜根本就不想见这男人。
当冉陆军在文丽娜已经离开后的大约十分钟内三次从半截玻璃门望出去没有再看见文丽娜,他排除了文丽娜上洗手间等可能,断定她已经离开了健身中心。这是明知自己在等她而故意逃避呢,还是确实不知道他在这里静静等了她三个小时?
总之冉陆军的心里感觉到了深深的失落,伴随着失落的是愤怒,是被轻视和耍弄的那种愤怒。但是他提醒自己必须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然就再也没有与文丽娜重修旧好的可能了。
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办公室,他还是想去洗手间看看,万一文丽娜在洗手间呢?于是他走到杜武厚跟前问:“杜教练你们洗手间在哪里呢?”
杜武厚假装惊讶的说:“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我一忙起来就没顾得上招呼您。”说着杜武厚给正在指导的会员说,你先就这样练着,接着很谦卑地领冉陆军去洗手间。可他并没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口候着,等冉陆军从洗手间出来后,他又热情地请冉陆军再进办公室喝茶。接着又四处看看,故作惊疑的问:“文教练呢?莫非下班走了?您没和文教练见上面?”他见冉陆军摇摇头,接着又说:“我以为您会跟文教练打照面,所以我就没跟她说您来找她,唉,是我疏忽了,我该跟文教练说您在办公室等她的。”
冉陆军心想,我就看你装,就算你没跟文丽娜说我来的事,难道她走了你也不知道?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没关系没关系,我来见她一直忙,怕影响她工作,所以没跟她打照面。本来是想约她去吃饭的,既然她已经下班走了,那就以后吧,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一顿饭吃不吃不要紧,不要紧。”他握握杜武厚的手:“我也不坐了,不打扰了,再见!”
杜武厚说:“真是不好意思,怪我从办公室出来没跟文教练说。好好,再见、再见,欢迎随时来玩。”
冉陆军挥挥手,故意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缓慢地离开健身中心。
冉陆军走出健身中心,抬手看看表,还差十分钟就是八点,他想去文丽娜家,但又一想,此时此刻去她家也一样会热脸贴冷屁股,不如去那个骚货家把她约出来先消个夜喝几杯,然后去开个房发泄发泄,也算是平息一下今天的怨愤。冉陆军这时想要叫出来泄火的小骚货就是文丽娜也知道的那个某部门的有夫之妇,昨天这个女人还在食堂告诉冉陆军她丈夫又出差了,意思是这几天两人又可以大胆偷欢。但昨天因为他和父母要去文丽娜家,就没去找这个女人,而今天受了文丽娜两次冷落的他,一想到这个女人,就加快了脚步朝她家走去。
冉陆军把这个女人约出来后,就把文丽娜以及文丽娜让他受的冷落忘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上午,冉陆军同样没去省政府食堂,他像昨天一样提前半小时离开办公室,买了束玫瑰,来到健身中心。
他在大厅没看见文丽娜,也没有看见杜武厚,只有其他几位教练和在训练的会员。
他再多往里走两步就听见文丽娜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文丽娜穿着健身服在杜武厚办公桌的一个侧边躬着身体与人通电话,杜武厚则在他的位置上也躬着身体凑近听筒好像是在和文丽娜一起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两人的头几乎是挨在一起的,看到这个情景让冉陆军很不舒服,但他只能压住即将被醋意点燃的怒火,朝已经看见自己准备开口说话的杜武厚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轻轻地把玫瑰放在茶几上,又轻轻地退出办公室。杜武厚跟出来招呼他进办公室坐:“您进来坐,我们在跟器械厂家落实数量和型号这些事,您进来坐,不影响的。”
冉陆军回到杜武厚办公室坐下,杜武厚给他泡了杯茶。
这时文丽娜已经通完电话,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冉陆军似的,自顾自跟杜武厚说话:“还是按你的想法订三十部,先付百分之五十货款,货到付尾款,厂家派人过来安装调试,最迟五天到货。”
杜武厚露出兴奋的神情:“总算搞定了,你想啊,咱这三十部动感单车一整整齐齐摆在这儿,几十个会员在你的指挥下一齐踩着动感单车,那是何等场面,哈哈,想起都威武。”
冉陆军站起来把玫瑰花送到文丽娜面前:“丽娜,这是今天送你的玫瑰,挺香的。”
文丽娜接过玫瑰随手放在茶几上,面无表情:“你不在单位跑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冉陆军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想约你出去吃个饭。”
“吃饭?几点了,该吃饭了吗?”然后看着冉陆军:“好吧,那就谢谢了。”
冉陆军脸上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可是他的笑才开了个头还没把笑容完全展开的时候就戛然而止,脸一下子就绷紧了。因为文丽娜站在大厅喊:“没有忙着的教练和我们的贵宾都请赶快换衣服,我今天请大家吃午饭。”
一听文教练请吃午饭,哪里还有忙着的呢?就算忙着的,吃了午饭再来忙也耽误不了事是不是?!除了从外面吃了午饭刚来的几位会员外,其他的所有教练和会员一共三十来人全都争先恐后换衣服,当然也不是说大家就贪吃这顿饭,而是大家觉得人多好玩,而且文教练一直以来都很受大家欢迎和爱戴,不要说请吃饭,就是叫大家去干活,也会听文教练号召的。
杜武厚在冉陆军背后竖起大拇指冷笑,还在冉陆军背后做鬼脸。
此时的冉陆军完全没想到文丽娜会给他摆这一桌,他了解文丽娜特立独行的个性,但她从来都不会让别人难堪的,可是对他冉陆军,也真够狠的。
但冉陆军只得哑巴吃黄连,不过凭他冉家公子的能耐,区区三十来个人的午餐就会让他下不了台吗?太小看他了。他拿起杜武厚桌上的电话,一下子拨通了省人事厅办公室:“我的主任哥,麻烦你马上帮兄弟在街心花园附近定个餐厅,有三、四十个人。”他又看着杜武厚问:“喝酒吗?” 杜武厚摆摆头,他又对电话里说:“中午都不喝酒,就不用送酒过来了。就是那个餐厅啊,哦哦,我知道了,谢谢哥哥啦!改天兄弟请你喝一杯。”
冉陆军领着三十来个人的吃饭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省人事厅的一家协议酒楼,进去后,冉陆军对迎上来的大堂经理的:“五分钟前才电话定的,”
大堂经理立马把原本就已经是一百二十度的职业鞠躬再降低了三十度秒变九十度的奴才鞠躬:“哦哦,是的是的,不好意思,没有出大门迎接领导,请领导谅解,请领导谅解。”
冉陆军气宇轩昂地一摆手:“什么领导不领导谅解不谅解的,我们就是来吃个饭,不要那么多礼数。带我们去包房吧。”
“哇!第一回进这么豪华气派的包房。”一位平时大家称她为“富婆”的会员惊叹道。
另一位被大家称为“邓少”的官二代也竖起大拇指说:“文教练不是一般的教练,出手不凡!我听说过在街心花园有全省最豪华的酒楼和最豪华的包房,没想到就在这里。”
一个大家称为“大哥大”的大叔级会员悄悄指了指冉陆军问身边的一位教练:“那个男的是文教练的什么人?派头这么大,刚才大堂经理称他领导,什么领导?不会是才调来的副省长吧?听说我们省要来个最年轻的副省长。”
这位教练说,这个人这两天都来中心找文教练,应该是她朋友吧,不然对文教练这么好。“大哥大”说,我懂了懂了,文教练的追求者,粉丝,绝对的铁杆粉丝。这排场,不光是有钱的事,水深,水太深了。
文丽娜招呼大家一一落座,她把冉陆军安排在东位上,把一位漂亮的女老板安排在副宾位上。冉陆军开始有点开心了,毕竟文丽娜安排他坐在东位上而且安排了一位颇有姿色和韵味的美女挨他坐着,而且很显然文丽娜是要坐在主宾位上了,这样的话等于就是向健身中心宣布了他与文丽娜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可是文丽娜自己没有去坐主宾位,也没叫杜武厚去坐,而是安排了另外一位美女去坐在那儿。冉陆军一边一个美女倒是让他喜笑颜开,但心里更多的是失落,他最想的是文丽娜挨着他坐,可是文丽娜离他远远的,和两位小美女聊得可欢了。
文丽娜见菜都上差不多了,就说,大中午的就不喝酒吧,喝鲜榨果汁就可以了吧,于是叫服务员现榨十二扎果汁上来,要五种以上水果混榨。
杜武厚在一旁观看文丽娜的一举一动,他特别佩服她对冉陆军坐位的安排,既表明了是冉陆军做东,但请的主宾既不是她也不是健身中心,这就不存在欠他人情的事。安排两个美女挨他坐着,让他既不寂寞而又不得亲近文丽娜,同时文丽娜也不挨着杜武厚或别的男士坐,避免授他以口实。
菜已上齐,冉陆军旁边两位美女说领导你还是讲两句嘛,讲两句才显得有档次嘛,大家也都附和说请领导讲两句,冉陆军站起来端起果汁说道:“好,我就现丑讲两句,在讲两句之前,我请大家不要叫我领导,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领导,大家都是朋友,比我年长的叫我兄弟,比我年轻的叫我哥哥,好不好?”
大家说“好!”有人还竖起大拇指说“领导低调。”
冉陆军接着说:“俗话说得好,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本来今天我是去接丽娜出来吃中午饭,可她说她在健身中心一直得到各位会员各位贵宾的支持和认同,得到老板和同事们的关心和帮助,不如趁今天在场的人比较多请大家吃个便饭吧,于是我才有幸认识这么多优秀的姐妹和优秀的哥哥弟弟,真的非常荣幸认识大家。因为大家下午都还有事,有的要回健身中心继续健身,有的可能下午还要上班,所以中午就没有安排喝酒,我们今天就以果汁代酒,不是说只要感情有,清水也美酒吗,那我们就果汁代酒,我敬各位姐姐妹妹和哥哥弟弟!”
大家都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然后热烈鼓掌。
文丽娜心想,你个冉陆军真的适合在官场混,什么接我吃饭,让人感觉你接我吃饭是常事,好像我们很亲密似的,还有什么我说大家关心支持我趁今天请大家吃饭。我跟你冉陆军说过健身房的事吗?我跟你商量过要请人吃饭吗?你个冉陆军,天生官场油条。
冉陆军按酒桌规矩敬了大家三杯后,主宾位上的美女站起来端起杯子:“我以果汁为酒先敬年轻有为又帅气逼人的冉哥哥,大家作陪哦。祝冉哥哥一年四季开怀,身边花开不败,官运一路亨通,躺着都会来财。干!”
大家又一饮而尽然后热烈鼓掌。
…………文丽娜本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更不想看到冉陆军既想吃身边美女豆腐而又顾忌她的存在。她看见冉陆军几次装着无意把手搭在美女肩背上和借倒果汁或夹菜的机会装着自然随意的样子去捏住美女的手,但他又不时偷眼看文丽娜是不是看见了他这些举动。
她看看杜武厚和几位教练都吃好了,于是站起来身对大家说:“我们都吃好了,因为中心现在还有贵宾在那儿,再说我下午也有预约的私教,可能我们的其他教练也都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各位继续吃好喝好,如果下午没事忙的,这包房里不是还有卡拉oK还有足疗吗,大家都可以尽情享受的。恕不奉陪了,我们先告退喏。”文丽娜说着,领着杜武厚和几个教练回健身中心去了。留下一帮美女帅哥陪冉陆军继续吃喝。她故意提醒大家说包房里可以唱歌和足疗,就是想有人拖住冉陆军,不让他去健身中心骚扰她。
当然冉陆军完全明白文丽娜提前离席的意思,不就是想躲着自己嘛,好吧,既然你不待见我,那总有人待见我。于是他就放开了和美女们打情骂俏。他一表人才而且出手阔绰,人家还称他领导,这么优秀的年轻才俊,美女们怎么抵挡?
在回健身中心的路上,一个教练问:“文姐,你那朋友冉哥是当什么官的,好有面子哦。”
文丽娜笑着答道:“你会这么宰你朋友吗?”
这个教练似乎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
杜武厚凑近文丽娜轻声说:“他可能是用公款消费,我听他好像是给什么主任打电话叫那边安排的。”
文丽娜鼻孔里“哼”了声:“如果他这样下去,不光他自己,连他爹也要受他牵连。”
杜武厚问:“他爹是谁?”
文丽娜故意神秘地问道:“想知道他爹是谁啊?”
杜武厚说:“想,当然想!”
文丽娜白了杜武厚一眼:“他爹就是他爸呀。咯咯咯。”
杜武厚一怔,傻傻地杵在写字楼大门中央,像一尊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