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看向张文虎,张文虎则看向女儿感叹道:“若你风哥哥也一起走了,这一回咱们家可就难逃此劫喽。”
然后又看向云帆道:“吕大人外放到湖广云梦县做知县去了,月余之前便已经动身。”
云帆道:“我已经知晓此事,张叔叔还是说说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们怎么会找上你呢?”
“你张叔叔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小总旗,却是个看守城门的守门官,他们想让我关键时刻打开城门,放贼军入城。”
“原来如此,就算张叔叔答应了,他们应该也不会仅凭一句承诺就相信你吧?”
张文虎拿出几张信纸道:“自然不会,这是我从齐林彪身上找到的。”
云帆接过来一看,居然是几份效忠书,除了两名总旗和几名小旗外,居然还有一位把总。
只听张文虎道:“一旦这种效忠落于文字,即便你不想造反那也变成了反贼,轻者身首异处,重者满门抄斩。他们胁迫蕊儿母女,正是要我也写一份同样的效忠书。”
张夫人紧张地问道:“那相公你有没有写?”
“我自然是没写,这还多亏了长风来的及时,救下了我们一家子。”
张夫人拉起云帆的手道:“我就知道凤哥儿是个有大本事的,姨娘没有白疼你。”
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风哥哥,自然是最有本事的。”
蕊儿其实已经对幼时的一些记忆很模糊了,但却一直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风哥哥。她每天倒是有很多时候都是在盼望着,风哥哥能早些回来,就像云帆和她也是一家人一样。所以刚才她几乎一瞬间就将云帆认了出来,其实那也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云帆从背囊里取出一个布偶,递给了蕊儿:“这个玩偶,是我从山东老家带来给你的。”
蕊儿高兴的抱在怀里,亲昵地道:“风哥哥,你真好。”
闲聊了一会儿,那母女二人受了这一番惊吓,就先熬不住了,相拥着睡了过去。云帆和张文虎退出房门也各自歇下。这一夜张文虎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就站在了院子里静等着门外的梆子声。
没有了大将军,这一天,附近一带注定了是等不到鸡鸣声了,云帆来到张文虎的背后:“张叔叔,你的心绪很乱。”
张文虎看了看天色道:“长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张叔叔请说。”
“若到午时我还没有回来,你能不能将蕊儿娘儿俩,先带去你父亲那里,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还请你父亲帮忙照顾一二。”
云帆皱眉道:“会很危险吗?那干嘛还非要去?”
张文虎长叹一声:“唉,事后你如果问你父亲,他一定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云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好,我一定会照顾好张家姨娘和蕊儿妹妹的。”
看了看张文虎那坚毅的脸庞,对其叮嘱道:“张叔叔,若事不可为,千万要留住性命,说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邦、邦、邦,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终于挨到了五更,张文虎弹了弹他的那一身军服:“长风,我这就去了,你不妨带她们母女先去你原来住的院子里等我消息。”
云帆点头应是,张文虎大步出门而去。
洪武门内首先见到的便是太常寺,其后是除了刑部之外的五部衙门,以及五军都督府。五部居东五府在西,而五军都督府则又在太常寺的后面,走到这里,便不是随随便便可任人乱闯的地方了。
过了太常寺,位列在最前的便是后军都督府,张文虎刚刚走近,便被一队兵丁拦了下来。一个巡逻的小旗兵上前问话,张文虎直言有机要事情禀报中军都督,却被告知大人们都还尚未到来。
张文虎一身军服和一队巡逻兵丁站在一起,倒也并不突兀,便一边等候,一边和他们闲谈起来。
聊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一队百人骑兵整齐地打南边而来,刚才问话的那个小旗一拉张文虎道:“是徐小公爷到了,赶紧行礼。”
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却速度不减,而那队巡逻的士兵皆半跪在路旁施礼相迎。
徐鹏举乃是前任魏国公徐俌的孙子,开国功臣徐达的第七世孙。为了能够顺利承袭国公的爵位,这些时日,对于军务比起往日来都要上心了许多,每日早早地便来到了衙署,而今正是由他坐镇中军府衙。
见徐鹏举就要行至面前,张文虎突然跃前一步,匍匐在地道:“都督慢行,彪下有大事禀报。”
百人齐齐勒马,一道鞭影便向张文虎头上抽来,一名随行的将官大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想要行刺吗?”
“哎,罢了,将他带上。”
徐鹏举现在正是没事想找事做的时候,又是年轻人的心性,闻听张文虎有大事报到了他的面前,心中竟然还生出了几分喜悦。
好在徐鹏举出言及时,那一鞭子并没有落到实处,张文虎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两人翻下马背将他夹在中间,跟在队伍后面一路来到了中军署衙。
徐鹏举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帅位之上:“说吧,什么事情敢在路边拦驾?”
张文虎左右看了看,见上首坐着的那位无动于衷,只好将昨天在齐林彪那里搜到的几份效忠书给拿了出来,旁边自然有人接过转交到徐鹏举手里。
徐鹏举起初也并不为意,但接在手里仔细一看,脸上却露出激动神色,立马挥手屏退左右道:“这是哪里来的?”
张文虎不好隐瞒,只好把昨夜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却隐瞒了云帆的身份,将其说成了一位路过的江湖侠客,已经事了拂衣去,不知所踪。
徐鹏举起身慢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思忖了很久忽然叫了一声:“来人。”
待几个护卫匆匆进来,然后一指张文虎道:“将此人押下去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与其接近。”
张文虎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依然大急道:“都督这是何意,彪下犯了何罪?”
护卫们可不听他的分说,将其架起便走。其实徐鹏举倒没有想把张文虎如何,反而是想变相地保护于他,这件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是件天大的祸事,而在他的眼里,却反而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当年他的祖辈,也就是第一任魏国公徐达,乃是因战功封爵,然而异姓王公始终都被当权者所猜忌,后世的几位国公一直都深受排挤,能够保住祖宗的福荫不失已是不易。所以这一次,他倒是盼望着宁王真能打到南京城下。
如今他提前得到了消息,其中大有反间诱敌,或是下套设伏的余地,只要运作的好,那便是奇功一件,最不济靠着南京城高墙厚,也能保得城池不失。
徐鹏举就是这么一副德性,他是那种见到菜地里有座坟头都要刨开来看看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宁王是否造反,只要没人说他造反就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徐鹏举便命几个心腹手下点了一队人马,就向张文虎的家中奔来。
听到了院门响动,张夫人就已经醒转,趴在窗前张望了一番,却见只有云帆一人站在院子里,便出声问道:“凤哥儿,蕊儿她爹爹出门去了吗?”
“是的姨娘,你和蕊儿妹妹起来了吗?”
“这就起身了,一会儿姨娘做些吃的给你。”
云帆道:“好,你们先起吧,我还有话和你们说。”
不一会儿,娘儿俩穿戴整齐站在了正堂门口,却不敢出去,蕊儿轻声念道:“风哥哥,我不敢出去。”
云帆点头道:“这个院子里有两个死人,的确让人感觉不舒服,我们还是去隔壁院子里吧。”
“那风哥哥背我过去好不好?”
云帆走到蕊儿面前蹲下身子,又对张夫人道:“姨娘也跟着我来吧。”
蕊儿爬上云帆的后背,手里还拿着那个布偶,张夫人跟在云帆身后一起来到墙边:“凤哥儿,来这里做什么?”
云帆也不说,一只手挽在张夫人腋下,背上背着蕊儿,轻身纵起,三人一下子便来到了隔壁院中。
“凤哥儿,你这真是修成了神仙吗?”
而蕊儿则是一脸的兴奋:“风哥哥,你会飞,是不是?”
云帆微笑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仙,姨娘不要大惊小怪,这不过是江湖上所谓的轻功而已。”
不过想到祖师清灵子,云帆却又摇头笑了笑:“这世上有没有神仙还真不好说呢。”
吕墨清走了还没有多久,这里倒是还没租赁出去,一直空在这里。云帆在各个房间里转了转,东西基本都已经被带走,只有一把胡琴挂在门后,却不知为什么被留了下来。
云帆抬头看到屋梁上装点心的那个篮子,竟然还好端端的挂在上面,还记的小时候,常常站在椅子上用一把小叉子去够里面的点心,便跃起将那个篮子取在了手里。
蕊儿凑过来看了一眼空空的竹篮:“里面没有桂花糕了呢,你不在家时,吕伯伯把桂花糕都给了蕊儿。”
云帆笑道:“你乖乖在这里等着,风哥哥去给你买桂花糕去。”
云帆提着篮子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头,秦淮河水依旧,那三棵古柳依旧,不一样的却只有复杂的心情,东华州内的六年,彷佛就是一场梦境,而现在只不过是梦醒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