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贺茂建角身虽然已经复原,但明显能够看出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凝实,若说他此前看起来与人无异的话,那么他此刻却是像鬼魂更多过了像人。
“你说我卑鄙?那你自己呢,你若不是借助山下祭祀的香火之力,又岂会是火羽的对手?”
见贺茂建角身无言以对,安倍凑到了云帆面前,有些为难地道:“云帆君,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建角身大人一次机会。”
云帆从手环里取出了八咫镜道:“我本就不想和他为难,不过这面镜子我却是不能再还给他了。”
“那不行,失去了八咫镜我将再无立身之地,除了去轮回之外就只能魂飞魄散,只要你肯让我回到八咫镜中修养,让我做什么都行。”
云帆能够感受到贺茂建角身的急切,想来所言不虚,但八咫镜他是不会放手的。在考虑了良久之后,始终觉得将这样一个神明后裔带在身边心里有些别扭。
“其实去轮回也没有什么不好,这尘世中还有什么是你值得留恋的呢?”
贺茂建角身悲愤欲泣地道:“可我还没有成神,没有成神啊,我曾经距离神境就只差一步,可是一场天地大变就断绝了我成神的希望,你可知这叫人有多么的绝望。”
对于什么天地大变,安倍只是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云帆却清楚那是指的什么,心下也不无同情之意:“还是安心地去转世轮回吧,这世间已经再无神明,即便我将八咫镜还给你,你也不可能成神。”
贺茂建角身痴痴呆呆地仰面一躺,嘴里嗫嚅道:“我不想去轮回,我不想失去这数千年来的记忆,让我安静的度过这最后一晚,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此魂飞魄散吧。”
安倍有些于心不忍地转过了身体,云帆轻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若只是想保留记忆的话,或许我倒是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你说,什么主意?”
闻言,贺茂建角身竟然一骨碌又爬了起来,真不知他刚才的那般造作,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云帆见安倍也好奇地向自己看来,便微笑道:“将他也收做式神不就行了?你不是说强大的式神都会保留一些生前的执念吗?”
其实执念和记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安倍却是没有点破,而是向云帆出言解释:“阴阳师收容式神也是有上限的,在收纳了八岐大蛇之后,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收纳别的式神,除非我的修为能够再有所突破。”
云帆提醒道:“你不是已经有徒弟了吗?小真性的精神力比你都还要强上不少,就让她来试试如何?”
安倍眼睛一亮,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子。
“对对对,我这就去将真性带来。”
云帆一把按在安倍的肩头:“还是我去吧。”
“爷爷,听说酒井家的川子姐姐吹笛吹的特别好听,你能不能带我去她家里拜访一下呢?”
视之见低头啜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有些不开心地道:“爷爷,到底好不好呀?”
“真性啊,你这茶道还需要再用心一些才行啊,吹笛和茶道都是一样的,只有用心了,才能领悟到其中的真谛,回头在你师父面前,可不能给我们千叶家丢人呀。”
“哦,真性知道了。”
就在这时,却听到有人在门外轻咳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了二人耳中。
“真性,还不出来,你师父要见你。”
原本还处在惊讶中的小姑娘,忽然便又惊喜地跳了起来。
“是那个送我笛子的小哥哥呢,爷爷,真性要去见师父了,就不陪你打发时间了啊。”
视之见抬头仰望着星空,云帆和真性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只是那道御风而去的身影,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还好前日不曾鲁莽,这少年也太过恐怖了一些。
小真性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和服,齐耳地短发上面还插了一朵刚刚采摘的茶梅花,腰间的束带上却是插了一把折扇,还有一管她爱不释手的竹笛。
“师父,真性刚才还在跟爷爷谈起您呢,没想到你就让小哥哥来接真性了,对了师父,您这么晚找真性来,是要开始为真性授课吗?”
安倍宠溺地抚摸着小姑娘的短发,取出她腰间的折扇,缓缓地展了开了:“不错,为师今天要为小真性收容第一个式神,他......非常的强大。”
“是吗师父,那真是太好了,真性终于要成为真正的阴阳师了。”
云帆和这师徒二人,似乎都忽略了另外一人的意见。贺茂建角身悲凉地叹了一口气,不在乎就不在乎吧,反正也就这样了,好歹阴阳师也都是自家的晚辈,便宜了自己人总比便宜了外人要好。
在式神本身出于自愿的情况下,收容仪式举行的非常顺利。小真性手拿折扇,认认真真地观察着上面新出现的那个符文印记,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父,这就是式神?可这和真性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咦?刚才那个大叔哪儿去了?”
安倍拉过真性的小手,指着折扇上的印记道:“这是阴阳师和式神之间的契约印记,想要召唤他的话,就要将这个印记牢牢地记在心里,并且画在召唤符咒上面,只要用神念引燃符咒,便能将真正的式神召唤出来,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努力地学习撰写符咒才行。”
小姑娘开心地道:“哦哦,真性一定会努力的。”
这时云帆却是手拿一个钵盂,来到了真性身边。
“真性,你试试看,能不能拿得起它。”
云帆将手中的钵盂放在了脚边,小真性惊奇地问道:“小哥哥,这是什么?好像是僧人化缘的饭盆哩,是不是真性拿得起来,你就送给真性呢?”
云帆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在想:“你最好是不要拿得起来,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真是伦珠转世,出家做了尼姑也就太过可惜了一些。”
但随即又一想:“伦珠遇难这才多久,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小姑娘才是,此举也不过是想验证一下伦珠的那番交代,看看是不是非他转世就真的拿不起来。”
真性说着,便蹲下身子去拿那只钵盂,说也奇怪,小真性使足了力气,却就是拿它不起,沮丧的抬头看向了云帆,又求助似的望向了自己的师父。
“看来你和它无缘,不过这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安倍微笑着摇了摇头,拉起了蹲在地上的千叶:“这是一件佛门的法器,你既然与佛门无缘,就好好跟师父修行好了,何必要不开心呢。”
然后又转过头来道:“云帆君,我们下山吧,此次得你相助,这才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安倍见在这里多谢了,不知你回到大明之后,是否还能来看看我这个朋友呢?”
云帆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八咫镜,迎着从大明方向吹来的一阵山风道:“有缘自会再见,我们既然是朋友,又何用称谢,此行我的收获更大,不是吗?我带走了这面镜子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安倍摇了摇头,拿起了法台上的那面水鉴,郑重地将其抱在胸前,面对云帆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云帆明白他的意思,真正的八咫镜是他手中的那面水鉴才对,伊势神宫中千多年来供奉的本就是这面青铜水鉴,这可是从神武天皇时期就传承下来的神器。
站在清晨的海风里,已经有了初冬的凉意,载着那个小哥哥的大船,已经渐渐地隐没于远处的海面,小真性提起袖子努力地想擦干脸上的泪水,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那小哥哥可真是温柔啊,这几天可一直都在教真性吹笛呢,还有他教给真性的那种呼吸方法好奇怪哦,要是他能一直陪在真性身边就好了!”
小姑娘忽然抱住了身边之人的大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小哥哥走了,小哥哥走了,呜呜......”
一只三足乌鸦忽然从海上飞来,落在了小姑娘的身边,口吐人言道:“可把那小子给送走了,唉......有什么好哭的呢。”
安倍轻拍着真性的后背,对那三足乌鸦道:“八咫乌,你为什么不喜欢人类的样子,却非要变成一只乌鸦。”
那三足乌鸦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便消失在原地,他打死也不会告诉这些晚辈,他之所以变成乌鸦,就是不想他贺茂建角身命的结局,居然是成了供人驱策的式神。作为神明的后裔,他需要保留这份的尊严,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反正乌鸦是永远也不会脸红的。
云帆站在桅杆上,风从前方迎面吹来,吹得衣袍咧咧作响,他那高高扎起的马尾,也在恣意地随着海风飘扬。他手里拿着一张海图,眼神却是在海面上游移不定,这艏船已经在附近海域搜寻了两天,却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小岛。
云帆忽然落到甲板上,指着一个方向对身边一个老者道:“黄先生,那边,去那边看看。”
黄吉本是安倍的一位老师,此次特意被安排到船上为云帆来做通译。他的祖上与主张削藩的黄子澄有那么一点儿关系,靖难之役后怕受牵连,便偷渡到了日本,百多年下来却是仍保留着汉家遗风,精研汉学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