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二人两把油纸伞一前一后。
“哎,你慢点你慢点,我不胡说八道了,你怎么还走得更快了?我是你背后的鬼在追你吗?你别不理人啊,薛染~”
薛染走在前边儿,背后传来女子故意拐着弯儿,显得有些甜软的嗓音。
皮得他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他们到底谁年岁大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倏然转身,因此刻黑色披风与兜帽笼罩,脸上还有面具,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露出来,却有种奇异的惊艳感。
“我没有好好说话吗?”
温柔举步走近,伞往后一背,有点皮地歪头,一侧半挽的墨发撒落,脸上笑容灿烂,让那容貌更添了几分活泼鲜妍。
这般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格外专注而温柔。
似风吹柳条,轻轻划过心间那一汪静水。
薛染心间一颤,眼神飘向一旁,不看她,脱口的话似乎有些故作冷淡:“有没有你心中有数。”
她就没个正形,十句里指不定有九句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可没数。”
薛染一噎:“你......”
温柔见他噎住,收了笑容,正色道:“江州现在正乱着,你回去客栈后小心一些。”
薛染转头看向她,很明显是在用眼神询问她,要去做什么。
温柔:“我去找江州知州聊聊天文地理和人生理想。”
薛染抱臂嗤笑一声。
她嘴里的聊天文地理,人生理想?
保不齐就是去杀人放火。
“我与你同去。”
“好啊。”
......
半个时辰后,本在花楼里醉生梦死的江州知州,捂着自己的肿脸,点头哈腰地出了门。
很快,江州知州就去找了擅水利之人,调集官兵去抢险,一边安排人把府上的粮食拿出来分发,安置百姓。
雨势小了点,但没停,温柔和薛染撑伞回到客栈外边,还没进门。
此处此时没什么人。
薛染出声道:“你分明动了杀心,却没有动手。”
这话,很明显说的江州知州。
“杀鸡又不需要挑日子,我对江州不熟悉,现在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找个人主事,不如让他先起点作用。”说话间,温柔眼神柔和了几分,“等送你回去南苗,我自会来送他一程。”
典型的过河拆桥行为,说出来她也是半点不觉不好意思。
薛染一顿,思绪在须臾间从江州的事回笼,脑海里回荡着离南苗不远这事。
他薄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终是没有开口。
温柔:“对了。洪水过后,恐有疫症,你懂这个吗?帮我写几个方子留下如何?到时候,尾金我可以少收一些。”
薛染回神,看了她一阵,眼中情绪变化莫测。
良久,他忽然笑了一声,出口的话有些不阴不阳的感觉:“你是真傻,还是心思太多?”
是真的烂好心。
还是故作好人,来骗取信任,为了长生蛊?
虽知晓长生蛊需要养蛊人心甘情愿来催动的人少,但万一呢?
说话时,大约他有些分神,没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伞倾斜了一些,雨水落到了他肩头。
温柔走近了一些,素手抬起,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扶上了他的伞柄。
两人的手一上一下握着伞柄,因她靠近,还有股隐隐的暗香浮动。
耳畔是她轻柔的声音:“伞歪了。”
薛染因她的动作心神一晃,却在听见她的话时神色一冷:“为何不答?”
“这个答案重要吗?”
少年唇角笑容有些森然冷冽:“依你这般十句里说不定九句都是胡说八道的样子,我不该防着你笑里藏刀吗?”
“那我就没兴趣回答了。”
“......陆远秋!”
“风太大,我听不见。”温柔背着手看天看地。
......
张一刀等人也被安排去抢险了。
眼看离南苗不远了,温柔就打算把这些人先留在江州。
洪水冲垮了附近的桥,如果绕路的话,因为地势问题,恐怕不一定有等雨停坐船快。
带着张一刀这些人不方便,留下他们还能帮着抢险干活。
只薛染一个人,温柔可以用轻功带着从江上过去。
至于张一刀等人?
踹过去可能就摔死了。
当时听到温柔说让他们去洪水泥巴里干活,张一刀等人还试图挣扎。
“陆女侠啊,我们再熬真不行了,你讲讲道理啊,不如——”
温柔轻笑,背后的刀出鞘,在她手上转了一圈,“来,跟我讲讲道理。”
“......”
张一刀表情凝固,话音一转:“我们江湖人,最是仗义,当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这就去!”
这是真把他们当牲口使啊!
这一路上,她和薛染倒是吃香喝辣,赶路赶得像踏青,他们是上要御敌下要埋尸,东奔西走。
天天让他们吃糗,连卤汁都不给配。
这年代的白面很俏,普通人家很少吃得上白馒头的。
糗就是米面炒熟后揉起来晒干的,耐储存便携带,百姓条件不好,多行路便以此为干粮。
糗干涩无味,有条件的会配上卤汁。
张一刀一行人基本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地位,平日吃香喝辣,哪吃这些?
又累又吃不好睡不好,一个月下来,一个个面色发黄,眼带黑晕,都瘦了一圈。
可是打不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认命!
说两句场面话,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出发前,温柔又补了一句给张一刀等人。
“好好干活,争取早日把问题解决了,还有,你们把这个知州看好了,他办事儿办不好,等我回来,也算你们头上。”
“??”
他们不一定是人,但她是真的狗!
张一刀等人心底暗骂着。
等她走了他们就跑,找到医师解了毒解了蛊,此仇不报枉为人!
谁想温柔像是知道他们想法似的,转身往回的时候忽然开口。
“你们有什么心思我不在乎,想要解毒尽可以去,但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做,江州的命,总要有人来填。”
张一刀等人一僵。
“呵呵呵陆女侠说笑了,江州之事,我等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算了,还是给她办了事再跑吧。
看狗东西这德性,就是想恶心他们,也不要他们诚心,事先办了,别得罪得那么死,至少不会落刀那么快。
以她的武功,他们要是一次阴不死,死的就是他们了。
做牛马就做牛马,比做尸体强啊!
看着人走远。
薛染皮笑肉不笑:“这么去招人恨,却不斩草除根。”
温柔眉梢微扬:“全杀了有什么意思,全杀了我玩谁去啊?再说了,我还有银子没拿到呢。”
薛染:“......你倒是真不担心阴沟里翻船。”
他看比起银子,她是更喜欢耍别人玩。
风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薛染转眸,就对上了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目。
“杀我?”她语调玩味,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柄刀,刀柄一转,刀尖对着自己心口,递给他,漆黑的眸中氤氲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不如你来试试?”
薛染不过一瞬怔愣,刀尖便已与她近在咫尺。
“你是不是有病?!”他瞳孔一缩,蓦地夺过那刀,转头就走。
“哎,你不杀,刀还我啊,我挂个空刀鞘多不好看啊。”
薛染愠怒回头:“耍我好玩吗?”
“挺有意思的。”
......
水浪滔天之处,被官兵指挥着从一线退下来的百姓们皆是茫然。
大白天活见鬼了。
新知州不是跟死人一样不管事吗?
怎么这么突然就诈尸了?
直到看到鼻青脸肿的新知州出来,又看见了一群外来的江湖人。
有人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那些江湖人,是不是跟着昨日那女侠来的?”
“莫不是......女侠把这狗官的良心打出来了?”
“呸,瞎说什么呢!狗官有良心吗?一看就是被逼无奈。”
相信狗官洗心革面,不如相信他们原地飞升。
一时间,人群里窃窃私语起来。
清正廉明、行端坐正的前知州死不见尸。
新知州这朝廷命官,却要靠着江湖人武力威慑才肯来做自己的本职之事。
好人没好报。
何其寒百姓之心?
看着新知州那肿脸,众人心间只觉痛快。
人群里有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打得好啊!可惜老子不通武艺,不然老子也早去给他打一顿了!”
“要我说,把狗官杀了才好!”
“哎哟你快小点声儿,若被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那女侠管得了一时又管得了一世吗?她总不能把贪官杀尽吧?再说了,和朝廷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们也不过是些小老百姓。
不过是认命两个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