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实在太皮了。
气得薛染从进了客栈就不理人了。
温柔追在他边上晃来晃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全是笑意。
“哎,你真生气了?真不理我了?你要是现在不理我,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薛染顿时被她气笑了。
“让你做人真是可惜了,造城墙的时候,就应该把你脸糊上去。”
温柔歪头,故意露出一脸无辜又真诚的表情:“我做城墙你做门吗?看你这嘴,雷火弹都炸不坏。”
薛染:“......”
他就不该理她。
和她多说几句容易气死。
砰的一声,厢房的门被关上了。
温柔被关在门外,也不恼。
“轻点,门关坏了要赔的。”
......
“恩人姐姐。”
温柔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过来的朱二妮:“怎么了?”
朱二妮噔噔噔地跑过来,朝着温柔仰起小脸:“恩人姐姐,二妮有个东西给你。”
女孩儿笑容淳朴而真诚,从背后拿出一个枯草编的元宝,大概被挤压过,有点扁了。
温柔接过草元宝。
“恩人姐姐,这是爹给二妮编的,二妮现在没有银子也没有粮食,但二妮会努力干活攒钱,等二妮长大一些赚了钱,便用真的银子把这个换回来。”
温柔笑了笑:“那你可得努力啊。”
“嗯!”
“识字了吗?”
朱二妮摇摇头:“二妮没上过学堂的,不识字。”
温柔手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样,你去把你爷爷叫过来。”
虽然在江边时,她觉得朱二妮想要跟着跳下去送人头的行为不聪明。
但世界上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她有为亲人舍生忘死的勇气,也算难能可贵。
......
朱大壮不知道恩人叫他去做什么,但恩人喊,他立刻便去了。
谁想温柔居然给了他一些银子。
他连忙推回去:“恩人,这万万使不得啊,恩人已经救了我一条性命,我哪能还拿恩人的钱,恩人还请收回去。”
温柔摇摇头。
“人生在世,谁没个难处,这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水患过去,给这孩子找个先生,也教教她读书识字。”
朱二妮自己都很迷茫,但又有些惊喜:“恩人姐姐,我是个女孩,也能去读书吗?”
迷茫是她从未听过女孩儿可以读书,惊喜是读书那是庄户人家男孩儿也很难有的。
温柔:“正因为你现在没有答案,我才让你去读书。读书是为明理,是为了不糊糊涂涂一辈子,等你知世明理,见天地辽阔,你就有答案了。明明白白地活,明明白白地死,一生才算是无怨无悔。”
朱大壮没什么文化,却知道当今世道的处境,不由诧异又疑惑:“可二妮是个女娃,又不能考功名,这读了书能有什么用?”
朱二妮也仰着小脸看着她。
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眼中,她尚且不明白的情绪。
温柔:“知道都城临安吗?那里夜间灯花如星河,白日人流如织,千万年之前,那里也不过是荒郊野岭,可是有一个人走,有千万人走,如今,那里就是都城。
做人呢,位居人上时,别太看不起别人,位居人下时,别太看不起自己,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朱二妮有些懵懂地复述着这句话。
——做人呢,位居人上时,别太看不起别人,位居人下时,别太看不起自己,事在人为。
这些话,为未来的乱世中,播下了一颗种子。
让朱二妮在过后的一生中,锲而不舍地去打破樊笼。
“这......谢过恩人对二妮的关照了。”朱大壮虽不懂,有些踌躇,但毕竟是救命恩人开口,便应下了。
他不懂什么太复杂的道理,但他知道要知恩图报。
温柔转头朱大壮:“对了,先前你说这孩子小名叫二妮,没有大名吗?”
朱大壮摇摇头:“我们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人,实在取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二妮确实不怎么像样,不知可否,求恩人为二妮取一个?”
温柔看向朱二妮:“......朱识青如何?望你日后识乾坤之大,亦不忘初心,犹怜草木之青。”
朱二妮虽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能依稀领悟她的好意。
“多谢恩人姐姐,这个名字听着就有读书人的样儿!”
温柔摸摸她发顶:“随我来院中。”
留这一日,可以教她一点基础的武功。
一个人可以不常用刀,但一定不能没有。
......
光阴飞转。
雨小了,但还在下。
朱识青和朱大壮爷孙俩知晓温柔和薛染要走,愣是跟着送到了江边。
“恩人多保重。”
“恩人姐姐一路平安!”
温柔颔首:“保重。”
等到他们安全过了江,朱识青望着远去的人影,才默默屈膝跪在泥泞中,朝着那头一拜。
“谢恩人姐姐授业。”
她虽然对女子读书的事还没有答案。
但她知道女孩儿上不了学堂,知道普通人要想读书识字有多难。
更听说过江湖上的武功秘籍难得。
她知道这份心意的珍贵和难得。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对方却愿意教她,还给她留下一本秘籍。
这并非天经地义的。
朱大壮奇怪地看着自家孙女:“你这孩子,要谢怎么不早些跪?”
朱识青摇摇头,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似乎在发光:“爷爷,恩人姐姐教我武艺,又给咱们银子,让我去读书,可我现在还没什么出息。
如果有一天,我有出息了,我再去当面拜谢恩人姐姐。”
那时候,她才有脸面去谢一声授业之恩,喊一声恩师。
......
过了江,出了江州地界,往南又走了一段,便没什么雨水了,追杀的人又来了两批。
又送头又送钱又送装备,跟下饺子似的。
温柔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打游戏呢。
她歪头看着薛染:“我都有些舍不得送你回去了,真是个招财猫。”
不去城中时,薛染也没捂成在江州时那个德行。
此刻面上带着冷笑:“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温柔:“可是我憋着难受。”
薛染:“......”
因为被追杀的人拖慢了脚步,现在离下一个镇子还远,他们找了个山洞准备暂时休息一晚。
少了张一刀等牛马,他们得自己忙活了。
温柔把包袱扔给他:“烧点草药把虫蚁熏一熏,我出去弄点东西。”
同行这么久,薛染现在接她扔的东西都接顺了。
看着她走进林子里,薛染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
等到温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用草药熏好了山洞,洞里余留着一股草药味。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她回来时正披着一身晚霞的暖色。
他目光不由停在她身上,不过须臾,又倏然收了回去。
温柔将手里树叶包着的东西放到他手边的石头上:“这是附近找的。”
一包是黑不溜秋的小果子,薛染长在十万大山里,又擅医,对这东西不陌生。
龙葵果。
一包是已经处理好的野鸡肉,只待烤制了。
“你出去就是找这些?”薛染一怔。
她是注意到他没怎么吃东西?
温柔:“怕你饿死了没人给我钱。”
之前有牛马可以压榨,这几日就他们两个人,在郊外赶路,基本都是用干粮充饥,但薛染吃得很少。
看他那一身金银就知道,从小在金银食物上没缺过,忽然一下子,不习惯。
“谢谢。”薛染也不是不知好歹,这一次没跟她呛声,不好意思地微微侧开脸,让她没看清他眼中情绪。
温柔面露惊讶:“你还会说谢谢啊?稀奇。”
上一刻的动容倏然消散,他转头瞪着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