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雪停了,外面静悄悄的,我踩过地上的碎肉,踢开碍眼的断指,到水管下将身上干涸的血迹洗净,换上一早准备的干净衣服,仔仔细细的将长发梳好,抚平衣服上的每一条褶皱,将满地的血水抛到身后。
拉开仓库大门,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刮过脸庞,白茫茫的雪地上停着三辆车,一辆旁边站着四个拿着步枪的军人,一辆上坐着戴着防毒面具手拿清洁工具的人,一辆上坐了姜欢、杜秀和魏凯。
三辆黑漆漆的车像三扇大门,站着的人就像审判我罪恶的判官。
“一旦踏出这一步,你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镜子站在我身边道。
“我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我转头看她,那张稚嫩清秀的脸上是我曾经的善良与懦弱,可惜我花了太久的时间才明白,善良并不是生存之道,懦弱更不是。
“你待了太久时间了,该走了。”我道。
“我能去哪?我不该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从前的活法不对,我得再换一种活法。”
“……想好了吗?”
“想好了。”
镜子看着我,她读懂了我眼中的不妥协,她似乎是想笑一下,但眼里却只有悲悯,最终却扯出了个极其难看的表情:“薛靖,你说你不想成为蓝林,可你现在已经变成了她的样子。”
我冷眼直视她,丝毫不怯。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我坦然放下过去,不畏面对未来,无论这个决定会产生什么后果我都不后悔。
我看着镜子一点点变淡,消失,彷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我不想变成蓝林又怎样,我没有办法放下心中的仇恨,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小元被刺穿胸膛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我一停下来就会懊悔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夺下那把尖刀,为什么身为强化人反应力却不如普通人,明明应该是我保护他,却让他因我而死。蓝林过去对我做的事在家人的爱护下早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但是这次的仇恨不会再有人,也没人能够再帮我化解。
我绝对做不到放着破坏我幸福人苟活于世,夺走我幸福的人,也休想存活。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中间的车。见我乖乖上车,军人收了步枪,清洁人员拿着工具进入仓库,血腥味被一点点清洗,洪珍生活过的痕迹也被清洗了。
这次没有去研究院,而是去到了首都郊外驻军区,从进大门开始便感受到这不是普通的驻军区,必然是有什么保密设施的。
纪海清已经站在门口,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身穿白大褂的人。
我并不在乎是谁来进行这个计划,也不在乎换了地点,因为我本来就不在意肚子里的东西,而且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杜秀的方法很简单,照他们估计我的身体并不适合孕育胎儿到足月,加上我个人的意愿,他们干脆造了个培养仓,把胎儿从我体内取出,这样既可以实时监控胎儿的成长情况,也防止了我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更满足了我一旦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这个计划被让他们命名为“通天塔计划”。
经过检查后,杜秀说至少得到五个月胎儿有形状才能取出,现在是十二月,我还得等三个月。
三个月后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天,只是我的春天已经死在了上一个冬季。
这三个月我并没有闲着,我把所有我知道的强化剂数据都告诉他们,这次的生物工程研究院配置比之前的好了太多,负责人也多了,一群专家日夜不停的研究着我给出的数据,一份又一份仿制品被推出,但人体实验的推演却几乎没有成功。
偶尔几次休息时我有看到魏凯的手机有人打进电话,不是蓝耐恕就是文森特,他们一直在找我。
对于他们我决定不再涉足,我必须得断了他们的念想才能真正的离开他们的生活,正好“通天塔计划”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执行。
在得到生物工程研究院负责人的支持后,魏凯拨通了蓝耐恕和文森特的电话,告诉了他们我现在在南海的一座岛上。
海洋很美也很危险,我坐在三楼阳台上看了一夜的海,这幢小别墅建在海边悬崖上,阳台延生至海面上,下面便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暗黑的礁石,在这里听海声就像真的置身于海底。
我今天特地穿了白色的长裙,显怀的肚子把裙子微微顶起,海风卷起长发,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抓到。
上午时分太阳已经在天空挂了好一会,我一直等着,既期待又心慌,直到耳麦里传来姜欢的声音:“他们来了。”
我握紧手中的枪,擦去涌出的泪,努力挤出笑来迎接我最爱的人。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还未见人便听见蓝耐恕焦急的声音:“囡囡啊!囡囡!”
光是听见他的声音我就又落下泪来,我多想扑到他怀里哭诉我的痛苦,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后悔。
转身看去只见我的家人和爱人都站在了我面前,不过几个月没见蓝耐恕怎么会苍老得不成样子,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连眼神都变得沧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小弘看起来稳重了不少,他没有再穿那些孩子气的衣服,搀扶着蓝耐恕的手是那么的有力。而文森特,他瘦了,头发长长了,眼窝深陷,手上却还戴着我们的订婚戒指。
我装出震惊的表情缓缓起身,他们本来是朝我走过来的,看到我凸出的肚子脚步都顿住了。
“囡囡。”
“姐姐。”
“琴!”
蓝耐恕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后心疼,快步向我走来:“囡囡,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别过来。”我警惕往后褪去,腰抵上了烟台的栏杆。
“好好好我们不过去,你往你站站,小心点。”蓝耐恕道。
文森特几次想要上前,但似乎又怕刺激到我,焦急爬上他的眼底,俊朗的脸上是担忧和无措。
我想了想,摸上自己的肚子,勉强笑道:“我怀孕了,快五个月了。”
“这是好事,这是好事。”蓝敬弘也勉强笑着,一点一点的朝我这边挪动着。
“囡囡,你怀孕了就要好好休息,跟伯伯回家好吗?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琴,回到我身边好吗?我爱你,爱我们的孩子,我们继续组建属于我们的家庭。”
我静静听着他们诉说着对我的爱,嘴角慢慢勾起点点笑意,这是我最渴望的东西,我像饥渴了很久的植物忽得甘露一般吸吮着,今后也许我只能靠这些爱活下去了。
“伯伯,谢谢你这几年的养育之恩,小元的死是我对不起你和小弘,把你真正的侄女的坟墓迁回来吧,本来这一切就该是她的东西。”
我目光又移向了蓝敬弘,他眼尾微红,双唇微张,眉间尽是愁思。对于这个幼弟我是尽所能去爱护他,他是个活泼的小男生,每天都有好点子,每天都能找到好玩的。在伯伯和小元的呵护下他和我一样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家里的继承人没了,顶梁柱老人,家里的重担突然压在他的身上,现实催促他成长,他必须摆脱自己的稚嫩,把这个家扛起来。
历史上蓝敬弘的确做得很好,蓝氏集团的企业转型便是从他掌权开始,可是几个月前他也只是一个爱玩爱笑的小男生。
“小弘,照顾好伯伯,扛起这个家。”
最后我将目光放到了我心爱之人身上,此时他沧桑的模样与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一样,他本该一直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他碧色眼眸里的柔情和温暖的怀抱是我无法割舍的贪恋,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离不开他给我打造的乌托邦。蓝耐恕让我明白了家的温暖,文森特让我感受了爱情的甜蜜,他平等而全身心的爱是我在西蒙身上从未感受到的,在我心里文森特是仅此于家人的存在。
离别时分要怎样表达自己的不舍与思念呢?我仔细想了很久,一说起来便总是说不完,简单两句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思来想去除了爱就只有愧疚了。我爱他,希望他能一直幸福快乐,即使这份幸福里没有我。
文森特看着我,碧色的眼眸里的悲痛溢出眼眶化为了晶莹的泪珠滑落,我最爱他的眼睛,那悲伤的眼神让我整个心都揪在一起。
我再次握紧手中的枪,哭到肩膀都在颤抖,泪珠大颗大颗的往外涌。
明明我用尽力气去维护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如今却还要亲自断送。
“琴,别再离开我了。”文森特朝我伸出手,左手的戒指折射出耀眼的光。
我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枪拿出,枪口抵在自己的下颚,在对面三人惊慌的表情中,我含泪道:“对不起。”
枪声响起,一股热流自下颚贯穿到后脑,我只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对面三人朝我跑来的动作在我看来变得缓慢无比,耳边逐渐能听到一些声音,但好像都是来自远方听不真切。三人焦急惊愕的表情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我身体突然没力气朝后倒去,世界开始变暗,我只觉得眼皮好重,我想再看看我的所爱,但是意识在逐渐消散,一整天旋地转后我彻底看不见了。
我好像听见远方传来谁的嘶吼,那是杜鹃泣血的悲鸣。
身体好重,好冷,我想睡觉了,就像回家一样,好好的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