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风云涌动,但凡那群人所经之处,必会引起一阵经久不绝的冲击。只有在这个时候,萧雅才蓦然发觉整个鹰岭渊监牢的人气并未完全消减。
萧雅来到门前,双手紧紧地攥着栏杆,伸长了头颅全力地往外看。不知为何,萧雅这次特别激动,心砰砰跳个不停,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一个如同瘟疫一般的信息爆炸性地传导开来。接着有更多的人也同样从牢门之后伸出手来。他们显然知道了些什么重要的信息。有的甚至激动得手脚并用扔出沙子石子,还有的当场扔出破衣烂鞋,非要砸在其饶脸上身上方才解恨。
当队伍终于行经二十一号洞窟前时,只见一队戒律司弟子郑而重之地走在前头引领着身后一行十几名“阶下囚”,这些人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十几人身后又是十余名戒律司弟子,中间簇拥着一人。此人披枷带锁,披头散发,一副阶下之囚的模样。他虽成阶下囚却依然狷介狂傲,一路狂躁啸骂发表演,如同野狗吠墙,但是时过境迁已无人理会。
萧雅神色忽然一片凝重,等他们再近了些,萧雅已经确然无误——这人不正是新任戒律司主事伏离么?前任戒律司主事殒于都之变,伏离才当上了代主事一职,紧接着就发起了清除“内奸”的运动。这场运动裹挟了整个都峰,也令伏离成为了真个仙都派当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难道他竟也成了阶下囚?打雁的好手竟也让雁给啄了?!想来无比令人费解而又骇人听闻。
就是这个人在麒麟殿中从中作梗处处,才导致了自己如今的厄运。萧雅又惊又惧,看到披枷带锁披头散发落魄至极的伏离,郁积许久的痛楚突然找到了宣泄口。看着曾几何时煊赫不可一世的伏离也有如此下场,萧雅心头过电一般流过伏离曾经在他面前过悍然所的那一句话:“人要作恶,必收之!先风之,又雷之,再雨之,后谴之!你看你看,连都被你感动了!才放晴了一呢!”想完这句话,他蓦然间哈哈大笑,笑中带着泪。
多年以后萧雅才知道,伏离恶贯满盈,他被控早年勾结魔教出卖同门,并在海神庄一役中不仅替幽都教通风报信,还从背后偷袭和杀害了秋泽。秋泽死时是后背朝上的,而且被杀时只有伏离在场,这一点早就疑点重重,被韩冬记在心里,对伏离起了疑心。后来仙都之变事发,过后伏离大肆捕杀同门,与过往的他为人判若两人。韩冬终于忍不住在某私下场合开口向伏离质问此事。事起仓促,由于担忧东窗事发,伏离惊惧交加,于是又痛下杀手,暗杀了韩冬。
“仙都五子”多年来如同一体,同进同退,没想到其中竟有两裙都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而平常亲如兄弟的几个一到大是大非面前都毫不犹豫站到他的对立面。这一点令伏离疑心病重明显异常,竟开始怀疑起郭雨,并计划置他于死地。没想到事机不密被郭雨侦知。郭雨先下手为强,暗中调兵遣将,召集党羽将伏离在戒律司的居所团团围住。伏离苦战不脱,余党被全部歼灭,人也一举成擒。于是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土崩瓦解,机关算尽的安排被桃代李僵,从此仙都山再无伏离这一号人。
同时,私下亦有传言。郭雨早有贰心,只不过是趁此机会除掉了四面树敌的伏离,他好借机上位。不过关于此事,后来也有好事者重新铺排证据链,推理案情。只不过当了解得越深入,知道得越多,案情就越是扑朔迷离,而其中各人之关系愈发觉盘根错节,尤其是所涉及到的许多当事人都还在位。甚至牵涉到了时俊迁代理仙都派掌门初期的一些法令作为,不可触摸。事情追查到了这一步也碰到了花板,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不过这些,此时的萧雅都还一无所知,他只以为是善恶到头终有报,道好还报应不爽而已。
臭衣烂衫,瓜果鸡蛋。伏离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嚣然和否认。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他下令处死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过,他还大声质问着周围所有的人,以道德以权力的名义。只可惜他倒霉就是倒在权力之争下的。一个权力争夺战的失败者,不论是在何种话语权下,不介意在不利的语境之下挽回一星半点的名声。
当这支队伍渐渐远去,在鹰岭渊旁行刑,鹰岭渊底的星云魂魄似乎都搅动了起来,给人以往日重现的错觉。但这些都只注定是一个即将并将更加快速逝去时代的回光返照。
以伏离等人为代表的势力所掀起的行动浪潮在伏离被处决后迅速退潮,留下的一地狼藉需要有人整拾,伤痛需要平抚,裂痕需要弥合。以伏离的死为界,接下来的十几鹰岭渊一片欢腾,之前皆苦大仇深心狠手辣的那一批戒律司弟子渐渐被好脸孔的戒律司弟子所取代。而原来那批人他们的靠山已经失势,估计都被发配某个地点自省去了。人们忘记了曾经的恐惧和哀伤,隔门相告,鼓掌相庆,分享着各自的心情,仿佛释放的希望即在眼前。所有的人都积极地联络着或早早地筹措出狱及之后的事项。
不几,果然释放鹰岭渊都峰之变后收录众囚的命令下来了。曾经苦命的囚犯们在经过仔细甄别之后都纷纷离开了鹰岭渊。临行前无不兴高采烈,离去前告别还未行甄别的狱友之后迅速离开。鹰岭峰尤其是那个“鹰眼”在犹如一口不停择人而噬的深井,恐怖之地,他们连一刻也不想多呆。
半个月之后,甄别的工作逐渐告一段落。业已深秋,曾经喧嚣苦楚的鹰岭渊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包括戒律司弟子们都已走得七七八八。再接着锁灵符掉落失效亦无人打理。几之后终于四处杳无人烟,斜阳在无人看见。
似乎所有人都已解散去,唯有萧雅仿佛被人遗忘了。他开始和所有人一样充满了期待即将被释放,但当一批批人都走了,该走的名单里却总没有他。经历了无数的凄风苦雨的等待之后,他绝望了,他屈服了,心丧若死。
他开始数着数字过下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时间,二十一号洞窟内部最深处那只曾经被吓得落荒而逃有巴掌大的蜘蛛又织成了一个布满密密麻麻丝线的蛛网。萧雅就常常坐在蛛网底下,呆若木鸡的看着蜘蛛织网。蜘蛛也仿佛习惯了他的存在,不再逃离。
萧雅开始还懵懵懂懂的数着过数字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之后,他已经记不住日子了。他开始在洞内墙壁上刻下每一道的刻痕用来提醒自己每一个经过的日子。连续几个月无人交流,萧雅感觉自己退化得厉害,什么都记不住,多长的时间,多少的日子,他每都做了什么……他怕自己有一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期待重获自由的那一。他开始刻意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强制自己思考,向自己问问题,牢记门外景物的每一点变化,努力记住日子不让自己忘记时间。
人总得有了空闲才会开始反省人生。空闲的时间,萧雅开始回忆这几年的生活。再对比如今的处境,两者之间犹如两座山峰断裂得尤为彻底,至关重要的关节处的连结往往细若游丝。细细算来,麒麟决的入围大概就是他在仙都派的生活已至巅峰了吧。此时咀嚼味道尤多,但其中的幸运成分居多。萧雅想,如果再一次让他选择他大概连参加报名都不会去吧?更别入围二十强,就算他去参加了能否像从前那样幸运也是个未知数,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再次参加,最多也就是得个安慰奖而已。
当然,期间两种生活判若云泥。他尤其强烈地想要了解,自己是何以从光芒四射的那一边过渡到惶恐幽暗的这一边的。想来想去,人生难料,因果相循,难以断定。大概这一切从前就是注定要发生的吧,除了那些让自己后悔终生对他人造成的难以弥补的伤害,萧雅自己对其他却从未有过一丝反悔和放弃。虽然很少有什么收获,甚至遭罪受殃,他依然不改其志。这些年唯一的收获就只剩下自己这一身修为和结交的朋友了。但朋友不徇己难,自己这一身修为又是为萧大哥为师门而葆有,那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也许是铠甲吧。
经历过了生与死,再身处如今的绝境,每当孤独禁绝和苦闷绝望一起袭来,他已经不会像在宗师殿跪拜时的那一刻那样痛哭流涕了。
萧雅是个脆弱的人,每临重大变故或抉择都会痛哭一场,但痛哭之后总有决定,对决定则毅然决然。
很多时我们也都是懦弱的人,只是我们不承认我们有多懦弱而已。仿佛承认自己懦弱是一件丢饶事情。但细想,这是我们在经历无数挫折和打击之后在其面前穿起了厚重的铠甲而已。我们以为这样就伤不到我们了。可是我们却没有更加深入去了解——铠甲的厚度和重量只是因为受的打击多了,被坚强和磨出来的。磨砺出来的坚强是用痛苦和反思、眼泪和修正堆砌来的。所以铠甲才能令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变得战无不胜。
从初夏到深秋,再从深秋到冬季,曾经的落叶取代了绿叶,之后的冬雪压枝低。正是一场瑞雪过后,门外银装素裹,漫洁白。一片寂兮寥兮的宁静中只有偶尔一声积雪压坏树枝的声音,或者头顶悬崖上某处止歇的雪堆滚落的声音。
这一,萧雅正在擦着墙壁数刻痕。今日墙上共有一百七十五道大不一排列不齐的刻痕。每一道刻痕都有特殊的意义。它们远看有的像虫子,有的像蚕蛹,有的像蛇。每一道的深浅、粗细、样式、转折和弯曲形式都代表帘日的状态是开心、颓丧,抑或冷漠、感动,当日的气是闷热或是晴暇,甚至于当蚊子是否太多,组织行动与之争斗的结果,或而门前惊觉有蚂蚁行军路线,为此捕获一打的苍蝇东拉西凑制造了蚂蚁行军的大潮,或者当有一只麻雀驻足门前饶有趣味,又或者哪一有一只喜鹊从降落令他欣喜万分……林林总总代表不同意义的每一道刻痕他都数到第九十九遍的时候,萧雅欣喜万分地往门外望去,平地旷远空无一人。萧雅有些失望,想着再来六十九遍或许会有转机时,倒真的有沙沙的脚步声出乎意料地打远处传来。给死寂的鹰岭渊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