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时直等到日落西山,仍未见周密、杨柯出宫门,肖人杰等在城下鼓噪之,言欲攻城。不久宦官李德全与廷尉杨荃出现在宫城上,从城上抛下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李德全喊话道太尉周密、御史令杨柯密谋谋反,已被正法,其余人等皆为从犯,从犯不究,宜从速散去。肖人杰等闻言,大惊失色,派人拣起一看,果真是二人头颅,顿时血灌瞳仁,登时就下令攻城。
城墙上瞬间落下一片箭雨,肖人杰等抵挡不住,商议之下,转到宫城东门。东门上的守军是宦官郭仪和卫尉邬寰。肖人杰等来到城下,郭仪下令放箭,邬寰突然手起刀落,将郭仪斩杀于城头,接着下令卫尉官兵打开宫门。众卫尉不敢从之,邬寰亲自开城。众司隶校尉人马同司寇公差千余人喊声震天,杀进宫去。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太后万寿宫,一路杀向南门。此时得到讯息的黑甲军也从皇宫北城外搭架云梯攻破了城门。喊杀声震天,守城的卫兵纷纷反戈杀向宦官,高富贵被命守北城,见事不可为,反身向后,宫城内一片杀声,四处火起。高富贵又调转头来,独自逃向了宫城西城门。
杀进城内的司隶和司寇遇到宦官见人就杀,反戈的卫尉与维护宦官的廷尉杀得难解难分,黑甲军举军进城,大肆诛杀宦官,无论长少,尽皆斩杀。大队反击的宦官成片地倒下,许多宫娥、职官和宫匠也都遭了池鱼之殃。混战中,宦官程宫被人杀死。剁下的头颅被插在了旗杆上,据说刚砍下来的一段时间眼睛还会眨呀眨的,眼里依然有求饶之色。
杀向南门的人马冲上了城头,将来不及逃跑的宦官李德全斫为肉泥,廷尉杨荃则不知所踪,有据说他终也反戈一击,向诸宦官杀了过去。因此时城内混战一片,并不见踪影。
宫城西北,御花园边。
一个衣衫单薄的红脸孩童遥望着远处的战火和喊杀声。喊杀声渐渐蔓延过来,孩童看见人影幢幢大批的宫女太监向御花园涌来。
“阿丕!”
孩童感觉肩膀一重,转头一看,惊道:“马值叔父,怎么是你?”
马值道:“阿丕,不好了。快跟我走!外面来的好多兵,都是来杀我们的。”
“什么?”张丕木然道:“我义父呢?”
“万寿宫!”马值急道,“唉呀!你这懵懂孩子!快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大哥。”
万寿宫前,火光冲天。一帮大小宦官们手持武器拼死抵抗。
剩余的八宦中,张甲、贺余年提刀冲在众宦前头,拼杀勇猛,各人凭着一把雪亮的片刀,有力地抵挡着宫门前的司隶、司寇等差兵。张靖站立在万寿宫门内侧,几个宦官推赶着夏皇后,夏皇后前面抱着灵王姬崇宙,手里拖着煜王姬崇邦,母子仨哭哭啼啼,推推搡搡,来到万寿宫门外。
张丕撒开脚丫,抢先一步溜进了人群里,马值提着佩刀从外面杀了进来。他们两个才进了人圈,外面大队的司隶、司寇人马赶到,将万寿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接着是黑甲军赶到,架起弩箭,又在众人外面围个水泄不通。
圈外,大批内外朝文官已抵达。大司命杨琰,少司命张缙彦,大司农陶仕云,少司农陈谅秋,司隶校尉肖人杰,司隶少卿袁胜功,司寇肖书,卫尉邬寰,少府令杜杲,布衣史笔生等云集圈中。归朝的吴仕道也立于末尾。
宫门前,张靖从夏皇后手里抢过灵王,将意见小小的黄袍披罩在灵王身上,大声疾呼道:“先帝遗诏,灵王已经即位为帝。”又质问诸臣工:“你们这是要兴兵造反么?所有食朝廷俸禄的官员、差役应立刻推出宫去,否则定斩不饶!”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动作。大司命杨琰越众而出道:“张靖,你已穷途末路,快快放下灵王殿下,待新君登基,我等奏明,方可免你一死。”
张靖“呸”了一声,指斥道:“笑话!周密、杨柯这两个老顽固刚就死在你们脚下的地上,他们忤逆先帝旨意,冥顽不灵,已经被太后下令诛杀,你们是要效仿他们吗?”
众人闻言大惊,有士兵惊退,这才见雪地上周、杨二人的尸首。司隶校尉肖人杰推开属下,跑到尸首旁,抚尸痛哭。继而拔出佩剑,挥剑要战,却被肖书死死抱住。肖人杰犹自挣扎,指着张靖道:“张靖匹夫!杀尊之仇,我肖人杰与你势不两立!”
张靖一惊,继而冷笑道:“你身为朝廷司隶,先帝龙驭上宾,不见你掉眼泪,一个两个大官死了,你却如丧考妣,可见平日里你们是何等目无圣上,口是心非,朋党比肩!”
肖人杰暴跳如雷,“老贼!先帝不收了你,天要收了你!”
张靖怒道:“住嘴!肖人杰,要不是先帝临终提拔,你修十辈子都坐上司隶校尉的位子!你还竟然不遵先帝、太后旨意,带兵入宫,先帝若在,定先收了你这逆臣!”
“呸!你个狗阉党,狗宦官,有我没你!”
“呸回你!你个狗逆贼,血口喷人,你才是乱臣贼子!”
看闹得实在不像话,大司农陶仕云出来,止住肖人杰的嘴,道:“张靖,今日不论你如何摇唇鼓舌,都改变不了你矫诏在先,挟持太后皇后与两位皇子在后的大逆不道之罪,你若知罪悔过,尚有余地,若不悔过,死之将至,尚不回头乎!”
“你们擅自带兵入宫,诛杀忠臣,违背先帝遗诏,你们才是大逆不道!该回头的是你们!”张靖道。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无耻阉竖,死有余辜!”“快放了太后、皇后、两位皇子!”众臣纷纷指斥都。
“少废话!”张靖将随身的小刀锋刃抵住灵王咽喉,灵王吓得大哭,夏皇后拖着煜王跪在张靖脚底下苦苦哀求。张靖眼露凶光,困兽犹斗道:“今日你们都带了大兵来,杀了不少人,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咱家情知绝无幸理,但新皇和煜王在我手里,若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咱家喊到三,你们速速退去!要不然,今日就血染五步!咱家死了,你们也休想捞着好,灵王、煜王若是有事,看你们怎么跟天下臣民交代!”张靖边说着,边逼近众臣,众臣的包围圈也边往后退却。
张靖边走边向贺余年、马值等打眼色,马值、贺余年带上煜王、夏皇后,一众宦官纷纷在张靖身侧围成一周,缓缓向宫门方向走去。
“谁敢逼近,咱家的剑可不长眼睛。”张靖边走边叫嚣着。众臣纷纷退让。这时候,黑甲军中忽然一个人站出身来,却是小康王朱批。朱批一出现,众人都停了下来。朱批走出来道:“张靖,康王着我传话问你。”
张靖观察着黑甲军的茫茫包围圈,皱眉不语。众人竖耳倾听。
朱批继续道:“张靖,康王问你:尔等乃是我姬家家奴,竟敢背叛我家,尔等今日是丧家之犬,死期已到,还不快快投降!”
张靖痛骂道:“我等对先皇忠心耿耿,是尔等要陷害我们——”
“嘣”地一声弦响,接着是嗡嗡的颤动声,张靖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直挺挺插入张靖的脑袋,张靖手里的利刃也在绷直的一瞬间割入灵王年幼的咽喉。
“皇后,煜王!快趴下!”众人反应过来,大乱之前的一瞬间,吴仕道突然大声叫喊,越出了人群,向煜王皇后冲去。喊声飞出之后的一瞬间,大片的箭雨几乎与地平行,蝗虫般飞向众宦官,皇后,灵王还有煜王,都在射程内。
随时神差,如有神助,就在吴仕道喊出的一瞬间,夏皇后及煜王都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趴向地面。大片的弩箭就擦着他们的发丝刺入了周围人的身子里,如中败革,众宦官如割麦般纷纷倒地。
黑甲军竟然毫无征兆地向着皇后、煜王和灵王射箭,众人震惊之余,现场顿时一阵大乱。谁知道弩箭长不长脑袋,会不会将自家也列入射界之内?
众人大乱,将黑甲军的外围包围圈冲垮了大半。现场一片大乱之后,留下了大片的敌我尸体,四百到五百名黑甲军聚成一圈,一一地翻看着死者,死者弃之,未死者补之。司隶及司寇的人跑出老远又慢慢聚成一片,大家都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黑甲军,惶恐不安。
围圈里,张靖的尸首被弩箭射成了马蜂窝,却因箭支过密而维持不倒。地面上,有个小小的身体顽强地挣扎着,翻过身来,小皇子咽喉间已见白肉,还在呢喃着:“母后!母后!”血流满地,也不知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
张靖尸体直挺挺地站着,眼睛望向远处,远处一个声音大声喊道:“义父!”乱匆匆的脚步声向着东城一带逃去。有人反应过来道:“是八宦!马值和贺余年跑了!”接着众声大噪,有一批官兵乱糟糟的脚步声,向着东城追去。
司隶聚拢的一带,突然传来嚎哭之声,有人高声山呼道:“万岁!万岁!万岁!”接着众声渐应,如娟娟细流汇成一股声势。煜王和皇后已经就在司隶司寇众兵及群臣的簇拥之下。
此时,黑甲军们调转枪口,喊着号子,脚步整齐,列队向司隶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