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昏悄无声息地褪去,天色像墨色一般逐渐暗了下去。城市里的灯一盏盏的亮起,而这家私立医院高楼上的那间病房,却依旧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风偶尔轻轻拍打着玻璃,像在提醒着什么。
经过医生连日的密切观察和会诊评估,傍晚时分,他被从满是仪器、警报声和消毒水味道的观察室,转入了医院的高端贵宾病房,这间病房不能单纯地称作“病房”。因为它根本不像个病房。
顶层落地窗把外面的夜色全部展现,天花板上挂着一些极简风格的水晶灯,暖黄色的灯光晕染着整间屋子的轮廓。墙面是温柔的浅灰色,搭配着木质地板与原木色家具,角落里还摆着香薰机,正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闻着就让人感到舒心放松。程慕睡的床是一张定制的智能病床,贴合人体结构,四周配备可调节式的支架与保温柜,甚至一旁还隔出一个带沙发、书架和小厨房的套间,设施齐全得不像是在医院,更像是套奢华的公寓。
沈奕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一直都在盯着他,医生叮嘱过,程慕现在暂时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但可以打着营养针用来维持体力。他的胃功能还没有恢复,贸然进食只会造成反噬。
程慕沉默地望着吊瓶,感受着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静脉,一捋捋寒意沿着血管游走,很快,他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夜深,病房内灯光调到了最柔和的模式,唯有床头那盏昏黄小灯,静静地守着床上沉睡的面庞。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程慕睁开了眼,他醒得极其安静,睫毛轻颤,眼神仍带着一丝刚从梦境回到现实的恍惚。他侧了侧头,想要动一下手臂,却因为扎着针的缘故,只能轻轻一偏。
然后,他看到了沈奕靠坐在不远的陪护椅上,头枕在扶手边,眉头微蹙。这两天熬夜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不堪的倦意,眼下都浮出了一圈的青黑色。他的呼吸很浅很轻,神情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强硬的警惕,哪怕睡着了,整个人也带着疏离感。
程慕就这样望着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在他人生中占据太多时间与重量的男人。
他直接掀开了被子,动作几乎没有声音。手背上还插着营养针,他垂眼看了一眼那根连着管线的针头,没有犹豫,抬手,“呲”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把针拔了出来。那根银白色的针管从血管里抽离的瞬间,血管里的血珠立即渗了出来,在苍白的手背上晕染出刺目的猩红。
程慕只是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按住伤口,然后穿上拖鞋下床,很轻很慢地走向了沈奕。走到沈奕身边时,他先是站了片刻,随后才缓缓俯身,小心翼翼地扶住对方的肩膀 ,沈奕没有醒,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心神一放松下来他是真的撑不住了。他太累了。这几天纯粹是靠着意志力扛了下来。
他小心地扶着沈奕的后背,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又走到陪护床边把他放倒在陪护床上,程慕的动作很轻很轻。抬手伸手替他脱了脚上的鞋子,脱下后,他把鞋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尾,沈奕沉睡的模样少了点令人窒息的压迫,反而透出一丝少见的脆弱。他的呼吸很重,似乎还带着一点鼻音,看得出是真的累了。
程慕盯着沈奕微蜷着的手,他小心地一点点将那只手翻过来,掌心朝上。而后就看见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散落在掌心和指根之间,不规则地分布着,像是被什么炙热的东西反复碾压过,皮肤发红发肿,有一些已经结了痂,有一些却还残留着破开的痕迹,微微泛着红,就像被火星子烧出的印记,程慕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烟头的痕迹。
他的的动作停住了,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半空中。他看着沈奕掌心那一处处伤痕,眼上开始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其实白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当时沈奕坐在床边,拿着棉签给他一点一点地涂着甘油,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那会儿他的意识还很模糊,可眼睛睁着,视线刚好落在沈奕的动作上。在沈奕换棉签的间隙,那只手短暂地暴露在了灯光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些伤痕。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那刺眼的红,分明就是伤口。直到现在,终于可以看清楚了,却不敢再多看一眼。
程慕的心口像被刀狠狠扎住又转了几圈,疼得他难受的呼不上气。他把那只手放进被窝里,又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
窗外,初雪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寒风刮过打在了落地窗上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飘飘悠悠地挂在夜空中,像是不经意间洒落在人间,不惊扰谁,也不打扰谁。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雪越下越密,大片大片的白絮从灰蓝的天幕中落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城市。远处的楼顶、街灯、车窗上都披了一层薄白,天地间仿佛忽然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了寂静而冰冷的灰白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