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来得突然，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施世纶站在扬州驿馆的窗前，望着雨中朦胧的街景，眉头紧锁。
\"大人，两淮盐运使赵大人求见。\"随从李勇在门外禀报。
施世纶整了整官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让他进来。\"
赵运使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箱子的仆役。\"施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特备薄礼，以示敬意。\"
箱子打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银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施世纶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赵大人这是何意？\"
\"听闻施大人奉旨查察两淮盐政，下官想着大人初来乍到，难免有些开销...\"赵运使搓着手，眼睛不住地瞟向施世纶的脸色。
施世纶突然拍案而起，声音如雷：\"大胆！本官奉皇命查案，你竟敢公然行贿！李勇，记下赵运使今日所为，作为日后审案证据！\"
赵运使面如土色，连连后退：\"大人恕罪！下官一时糊涂...\"
\"滚出去！\"施世纶一声怒喝，赵运使仓皇退下，连那箱银子都忘了带走。
待赵运使走后，李勇低声道：\"大人，这扬州官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腐败。我们刚到，他们就迫不及待来贿赂。\"
施世纶冷笑一声：\"这只是开始。两淮盐税年年短缺，皇上震怒，才派我来查。这些盐官盐商勾结，中饱私囊，已成痼疾。
他走到案前，展开一张名单：\"根据密报，扬州盐商之首徐鸿儒与盐运司官员沆瀣一气，利用'养瘦马'的陋习，培养女子专门贿赂官员。\"
李勇面露愤色：\"'养瘦马'？可是那种买来贫家幼女，教以琴棋书画，长大后送给权贵为妾的勾当？\"
\"正是。\"施世纶点头，\"这些盐商将'瘦马'作为贿赂官员的工具，既满足官员私欲，又牢牢控制他们。我们此行，必须斩断这条利益链。\"
正说话间，驿丞来报：\"大人，门外有位柳姑娘求见，说是徐老爷派来伺候大人的。\"
施世纶与李勇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说曹操曹操到。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淡绿纱裙的少女款款而入。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肤若凝脂，眉如远山，行走间如弱柳扶风，正是典型的扬州瘦马模样。
\"民女柳青儿，拜见施大人。\"她盈盈下拜，声音如黄莺出谷。
施世纶细细打量她，只见她低眉顺目，却掩不住眼中的一丝倔强。\"徐老爷派你来做什么？\"，
柳青儿轻声道：\"徐老爷说大人初来扬州，恐有不便，特派青儿来伺候大人起居。\"
施世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徐老爷倒是体贴。李勇，带柳姑娘去厢房安置。\"
待柳青儿退下，李勇急道：\"大人，这分明是美人计！\"
施世纶捋须微笑：\"正是。他们想用'红颜祸水'之计腐蚀本官，那本官就将计就计。\"
夜深人静，施世纶独坐书房审阅盐务档案。忽然，一阵幽香飘来，柳青儿端着茶盏轻步入内。
\"大人夜深还在操劳，请用些参茶提神。\"她将茶盏放在案上，纤纤玉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施世纶的手背。
施世纶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柳姑娘这么晚还不休息？\"
柳青儿眼波流转：\"青儿担心大人劳累...\"说着，她身子一软，似要跌倒。施世纶伸手扶住，她顺势倒入怀中。
\"大人...\"柳青儿仰起脸，朱唇微启，吐气如兰。
施世纶却轻轻将她推开：\"柳姑娘请自重。本官虽非圣贤，但也知礼义廉耻。\"
柳青儿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大人嫌弃青儿？\"
施世纶摇头：\"非也。本官只是可怜你。你本良家女子，却被当作货物般培养、买卖，心中当真甘愿？\"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柳青儿的痛处，她眼圈突然红了：\"大人如何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施世纶声音温和下来，\"你七岁被徐鸿儒买下，学琴十年，书画八年，还通晓诗词歌赋。徐鸿儒在你身上花费不菲，为的就是今日将你送给官员，好控制他们，对吗？\"
柳青儿震惊地看着施世纶：\"大人如何...\"
施世纶从案下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本官暗中查得的'瘦马'名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徐鸿儒培养的所有女子，以及她们被送给哪些官员。你本名柳小荷，父亲是个穷秀才，因欠债将你卖给了人贩子。\"
柳青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大人既知青儿身世，为何不嫌弃...\"
\"我为何要嫌弃一个被迫害的女子？\"施世纶叹息，\"我只问你，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铲除徐鸿儒这等恶徒，还你和众多姐妹自由？\"
柳青儿怔怔地望着施世纶，突然跪倒在地：\"大人若能救青儿和姐妹们脱离苦海，青儿愿做牛做马报答！\"
施世纶扶起她：\"不必如此。你只需将徐鸿儒如何利用'瘦马'控制官员的内情告知本官，并联络其他姐妹作为人证。\"
柳青儿抹去眼泪，坚定地点头：\"青儿明白。徐鸿儒每月都会在瘦西湖畔的别院举办宴会，邀请盐运司官员与'瘦马'作陪。那些官员...大多年过半百，却...\"她说不下去了，脸上浮现羞愤之色。
施世纶拍拍她的肩：\"不必说了，我明白。三日后便是月会之期，你可设法带我潜入。\"
柳青儿犹豫道：\"可那里守卫森严...\"
施世纶微笑：\"本官自有妙计。\"
三日后，瘦西湖畔的徐家别院张灯结彩，丝竹声声。盐运使赵大人、转运使钱大人等一众官员已至，每人身边都陪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瘦马\"。
徐鸿儒举杯笑道：\"今日新到一批西湖龙井，特请诸位大人品尝。另外...\"他拍拍手，几位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鱼贯而入，\"这是新调教好的丫头们，请大人们过目。\"
赵运使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拉最近的一个女子：\"徐老板果然懂我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施大人带着官兵把别院围住了！\"
徐鸿儒大惊失色：\"什么？他不是中了我们的计，正沉迷在柳青儿的美色中吗？\"
话音未落，施世纶已带着衙役大步走入厅中。他身着官服，目光如电，身后跟着的不正是柳青儿？
\"徐鸿儒！你勾结盐官，利用'养瘦马'陋习贿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施世纶一声厉喝，满堂皆惊。
徐鸿儒强自镇定：\"施大人此言差矣。这些女子都是自愿为婢，何来贿赂之说？\"
施世纶冷笑：\"自愿？\"他转向那些女子，\"你们可都是自愿伺候这些年过半百的官员？\"
女子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鼓起勇气道：\"不...不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被买来的，从小被教着讨好男人...\"
\"胡说！\"赵运使突然跳起来，\"这些女子不知廉耻，背主忘恩！《烈女传》有云：'女子从一而终，忠贞不二'...\"
\"呸！\"一个女子突然朝赵运使脸上吐了口唾沫，\"你个老不朽！比我爹还老还抠，每次来都要我们姐妹几个一起伺候，现在还有脸讲《烈女传》？\"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其他女子也纷纷哭诉起来。有的说官员如何变态，有的说徐鸿儒如何虐待她们，一时间厅内哭声震天。
施世纶抬手示意安静：\"诸位姑娘不必害怕。本官奉皇命整顿盐政，今日就是要还你们一个公道！徐鸿儒，你还有何话说？\"
徐鸿儒面如死灰，突然扑向一旁的柜子，从暗格中取出一本账册就要撕毁。李勇眼疾手快，一把夺下。
施世纶接过账册翻看，脸色越来越沉：\"好一个徐鸿儒！这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你贿赂各位官员的银两数目，以及每次送'瘦马'的详情。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徐鸿儒瘫坐在地，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施世纶环视一周，朗声道：\"盐运使赵德全、转运使钱贵、盐课司大使孙有福等一十二名官员，勾结盐商，收受贿赂，败坏朝纲，即刻革职查办！盐商徐鸿儒等人贩卖人口，贿赂官员，按律严惩！\"
衙役们上前将面如土色的官员和盐商们一一拿下。
施世纶转向那些女子，语气温和下来：\"至于你们，本官会妥善安置。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无家可归的可学一门手艺，重新做人。\"
柳青儿带头跪下：\"多谢青天大老爷！\"其他女子也纷纷跪倒，泣不成声。
一个月后，扬州城贴出告示：严禁\"养瘦马\"陋习，违者严惩不贷。城中百姓拍手称快，尤其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更是感激涕零。
在离开扬州的船上，李勇笑问：\"大人当初如何识破柳青儿是徐鸿儒派来的？\"
施世纶望着江面，淡淡道：\"她眼中没有风尘女子的媚态，反而有股倔强之气。我便猜她是被迫的。再者...\"他微微一笑，\"本官行走官场多年，若连这等拙劣的美人计都识不破，岂不白活了？\"
李勇由衷敬佩：\"大人明察秋毫，不仅破了盐案，还解救了那么多可怜女子，真是功德无量。\"
施世纶摇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是分内之事。只望从此两淮盐政清明，百姓少受盘剥。\"
江风拂面，船行渐远。扬州城的轮廓在夕阳中渐渐模糊，而施世纶清正廉明的名声，却在这江南水乡越发清晰起来。